贾芸心下自思:“平日倪二固然是地痞恶棍,却因人而使,颇颇的有义侠之名。若本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倒恐肇事。不如借了他的,他日更加还他也倒罢了。”想毕笑道:“老二,你公然是个豪杰,我何曾不想着你,和你张口。但只是我见你所相与交结的,都是些有胆量的有作为的人,似我们这等无能有力的你倒不睬。我若和你张口,你岂肯借给我。本日既蒙高情,我怎敢不领,回家按例写了文约过来便是了。”倪二大笑道:好会说话的人。我却听不上这话。既说。相与交结四个字,如何放帐给他,使他的利钱!既把银子借与他,图他的利钱,便不是相与交结了。
贾琏笑道:“你如何发楞,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是了,我如何就忘了。”因问他母亲好,这会子甚么活动。贾芸指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更加出挑了,倒象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本年十几岁了?”贾芸道:“十八岁。”本来这贾芸最聪明乖觉,听宝玉如许说,便笑道:“鄙谚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固然年龄大,山高高不过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看管束导。如若宝叔不嫌侄儿笨拙,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贾琏笑道:“你闻声了?认儿子不是好开交的呢。”说着就出来了。宝玉笑道:“明儿你闲了,尽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儿你到书房里来,和你说天话儿,我带你园里玩耍去。”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围随往贾赦这边来。
见过贾母,出至内里,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存候返来了,正上马,二人劈面,相互问了两句话。只见中间转出一小我来,“请宝叔安”。宝玉看时,只见此人容长脸,长挑身材,年纪只好十八九岁,生得实在斯文清秀,倒也非常面善,只是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甚么名字。
闲话也不必讲。既肯青目,这是十五两三钱有零的银子,便拿去治买东西。你要写甚么文契,趁早把银子还我,让我放给那些有希冀的人使去。贾芸听了,一面接了银子,一面笑道。”我便不写罢了,有何焦急的。倪二笑道。这不是话。气候黑了,也不让茶让酒,我还到那边有点事情去,你竟请归去。我还求你带个信儿与寒舍,叫他们早些关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要紧事儿,叫我们女儿明儿一早到马估客王短腿家来找我。一面说,一面趔趄着脚儿去了,不在话下。
那天已是掌灯时候,贾芸吃了饭清算安息,一宿无话。次日一夙起来,洗了脸,便出南门,大香铺里买了冰麝,便往荣国府来。探听贾琏出了门,贾芸便往前面来。到贾琏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拿着大高笤帚在那边扫院子呢。忽见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叫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贾芸忙上前笑问:“二婶婶那去?”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甚么尺头。”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是喜阿谀尚场面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存候。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着,只问他母亲好,“如何不来我们这里逛逛?”贾芸道:“只是身上不大好,倒经常挂念着婶子,要来瞧瞧,又不能来。”凤姐笑道:“但是会扯谎,不是我提起他来,你就不说他想我了。”贾芸笑道:“侄儿不怕雷打了,就敢在长辈前扯谎。昨儿早晨还提起婶子来,说婶子身子生的单弱,事情又多,亏婶子好大精力,竟摒挡的周全面全,如果差一点儿的,早累的不知如何样呢。”凤姐听了满脸是笑,不由的便止了步,问道:“如何好好的你娘儿们在背后里嚼起我来?”贾芸道:“有个原故,只因我有个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香铺。只因他身上捐着个通判,前儿选了云南不知那一处,连家眷一齐去,把这香铺也不在这里开了。便把帐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了,象这细贵的货,都分着送与亲朋。他就一共送了我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筹议,若要转买,不但卖不出原价来,并且谁家拿这些银子买这个何为么,便是很有钱的大师子,也不过使个几分几钱就挺折腰了,若说送人,也没小我配使这些,倒叫他一文不值半文转卖了。是以我就想起婶子来。往年间我还见婶子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本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下,不消说这些香料天然是比平常加上十倍去的。是以想来想去,只孝敬婶子一小我才合式,方不算遭塌这东西。”一边说,一边将一个锦匣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