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日到了都中,收支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的门前投了。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雨村边幅魁伟,言语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请安,是以虐待雨村,更又分歧,便极力内里帮手,题奏之日,悄悄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不在话下。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环,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和顺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傲视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描述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环走来笑说道:“太太说,请林女人到那边坐罢。”老嬷嬷听了,因而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册本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王夫人因说:“你娘舅本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一句话叮嘱你: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今后一处读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本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返来,晚间你瞥见便知了。你只今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刚巧,因贱荆归天,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现在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谢,遇此机遇,岂有不经心图报之理。但存候心。弟已预为筹划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全面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用度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突然入都干渎。”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刻薄,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浮官吏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不然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因而又谢了林如海。如海乃说:“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雨村唯唯服从,心中非常对劲。如海遂办理礼品并饯行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黛玉一一的都承诺着。只见一个丫环来回:“老太太那边传晚餐了。”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返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甚么东西,你尽管和他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因而,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服侍,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非常谦让。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用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贾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中间丫环固执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服侍之媳妇丫环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