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借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诗书官吏之族,因他生于季世,父母祖宗根底已尽,人丁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故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代。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见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贩子上有甚消息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哭泣,引他出来作耍,恰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相互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出来,自与雨村联袂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家赔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家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君生日日说恩典,君死又随人去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由上前见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间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聆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成预泄者。到当时不要忘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不成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本来是块光鲜美玉,上面笔迹清楚,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前面另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景,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景”。两边又有一幅春联,道是: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颠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示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心。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诗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身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此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或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要儿孙忘不了!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别性命不长,那知本身返来丧!训有方,保不定今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导致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退场,反认他乡是故里。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别人作嫁衣裳!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当下烘动街坊,世人当作一件消息传说。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讨,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何如,少不得依托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另有两个昔日的丫环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固然日日抱怨,也无可何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