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看时,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前面又有枳实、麻黄。宝玉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像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甚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老婆子道:“用药好不好,我们不晓得。现在再叫小厮去请王太医去倒轻易,只是这个大夫又不是奉告总管房请的,这轿马钱是要给他的。”宝玉道:“给他多少?”婆子道:“少了欠都雅,也得一两银子,才是我们这流派的礼。”宝玉道:“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婆子笑道:“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每年四节大趸送礼,那是必然的年例。此人新来了一次,须得给他一两银子去。”
一语未了,只听“咯登”的一声门响,麝月慌镇静张的笑了出去,说道:“吓了我一跳。黑影子里,山子石背面,只见一小我蹲着。我才要叫唤,本来是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真了。若冒莽撞失一嚷,倒闹起人来。”一面说,一面洗手。又笑道:“晴雯出去我如何不见?必然是要唬我去了。”宝玉笑道:“这不是她,在这里焐呢!我若不叫得快,但是倒唬你一跳。”晴雯笑道:“也不消我唬去,这小蹄子已经自惊自怪的了。”一面说,一面仍回本身被中去了。麝月道:“你就这么‘跑解马’似的,打扮得伶聪明俐的出去了不成?”宝玉笑道:“可不就这么出去了。”麝月道:“你死不拣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冻破了你的。”说着,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后,重剔了灯,方才睡下。
晴雯因方才一冷,现在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道:“如何?到底伤了风了。”麝月笑道:“他夙起就嚷不受用,一日也没用饭。她这会子还说保养着些,还要玩弄人。明儿病了,叫她自作自受!”宝玉问道:“头上可热?”晴雯嗽了两声,说道:“不相干,那里这么柔滑起来了!”说着,只听外间房中十锦格上的自鸣钟“铛铛”的两声,外间值宿的老嬷嬷嗽了两声,因说道:“女人们睡罢,明儿再说罢。”宝玉方悄悄的笑道:“我们别说话了,又惹他们说话。”说着,方大师睡了。
正值凤姐儿和贾母王夫人商讨说:“天又短又冷,不如今后大嫂子带着女人们在园子里用饭;等天长和缓了,再来回的跑也无妨。”王夫人笑道:“这也是好主张,刮风下雪倒便宜。吃些东西受了寒气也不好;空心走来,一肚子冷风,压上些东西也不好。不如后园门里头的五间大屋子,反正有女人们上夜的,挑两个厨后代人在那边,单给她姊妹们弄饭。新奇菜蔬是有分例的,在总管房里支了去,或要钱,或要东西;那些野鸡、獐、瓟百般野味,分些给她们就是了。”贾母道:“我也正想着呢,就怕又添个厨房多事些。”凤姐道:“并未几事。一样的份例,这里添了,那边减了。就便多费些事,小女人们冷风朔气的,别人还可,第一林mm如何禁得住?就连宝兄弟也禁不住,何况众位女人!”贾母道:“恰是这话了。前次我要说这话,我见你们的大事太多了,现在又添出这些事来……”要知端的,下回分化。
宝玉传闻,便命麝月去取银子。麝月道:“花大姐姐还不知搁在那里呢?”宝玉道:“我常见她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我和你找去。”说着,二人来珍宝玉堆东西的房内,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各色荷包、汗巾等类的东西;下一格倒是几串钱。因而开了抽屉,才瞥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倒也有一把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哪是一两的星儿?”宝玉笑道:“你问我?风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人。宝玉道:“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做买卖,算这些做甚么!”麝月听了,便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我们不识戥子,倒说我们故意吝啬似的。”那婆子站在外头台矶上笑道:“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这一块起码另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女人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麝月早掩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宝玉道:“你只快叫茗烟再请王大夫去就是了。”婆子接了银子,自去摒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