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了这话,忙说:“你这话非常,比我想得殷勤,快别叫她了。但只她妈几时没了,我如何不晓得?”凤姐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身回老太太的,如何倒忘了?”贾母想了一想,笑说:“想起来了。我的记性竟平常了。”世人都笑说:“老太太那里记得这些事。”贾母因又叹道:“我想着,她从小儿奉侍了我一场,又伏侍了云儿一场,末后给了一个魔王宝玉,亏她魔了这几年。她又不是我们家根生土长的主子,没受过我们甚么大恩情。她妈没了,我想着要给她几两银子发送,也就忘了。”凤姐儿道:“前儿太太赏了她四十两银子,也就是了。”贾母传闻,点头道:“这还罢了。恰好鸳鸯的娘前儿也死了,我想她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她家去逛逛守孝,现在叫她两个一处作伴儿去。”又命婆子将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与她两个吃去。虎魄笑说:“还等这会子呢,她早就去了。”说着,大师又吃酒看戏。
宝玉便走过山石以后去站着撩衣,麝月、秋纹皆站住,背过脸去,口内笑说:“蹲下再解小衣,细心风吹了肚子。”前面两个小丫头子知是小解,忙先出去跑堂内预备水去了。这里宝玉刚转过来,只见两个媳妇子劈面来了,问:“是谁?”,秋纹道:“宝玉在这里,你大喊小叫细心吓着罢。”那媳妇们忙笑道:“我们不晓得,大节下来肇事了。女人们可连日辛苦了!”说着,已到了跟前。麝月等问:“手里拿的是甚么?”媳妇们道:“是老太太赏金、花二位女人吃的。”秋纹笑道:“外头唱的是《八义》,没唱《混元盒》,那边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宝玉笑命:“揭起来我瞧瞧。”秋纹、麝月忙上去将两个盒子揭开。两个媳妇忙蹲下身子,宝玉看了两盒内,都是席上统统的上等果品菜馔,点了一点头,迈步就走。麝月二人忙胡乱掷了盒盖,跟上来。宝玉笑道:“这两个女人倒和蔼,会说话,她们每天乏了,倒说你们连日辛苦,倒不是那矜功自伐的。”麝月道:“这好的也很好,那不知礼的也太不知礼。”宝玉笑道:“你们是明白人,耽待她们是粗笨不幸的人就完了。”一面说,一面来至园门。
当下天未二鼓,戏演的是《八义》中《观灯》八出。正在热烈之际,宝玉因下席往外走。贾母因说:“你往那里去?外头爆仗短长,细心天上掉下火纸来烧了!”宝玉回说:“不往远去,只出去就来。”贾母命婆子们好生跟着。因而宝玉出来,只要麝月、秋纹并几个小丫头跟着。贾母因说:“袭人如何不见?他现在也有些拿大了,单教唆小女孩子出来。”王夫人忙起家,笑回道:“她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贾母听了点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如果她还跟我,莫非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早晨她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她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她还细心,各处照看照看。何况这一散后,宝兄弟归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备的。若她再来了,世人又不经心,散了归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以是我叫她不消来,只看屋子。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也不担心,又能够全她的礼,岂不三处无益。老祖宗要叫她,我叫她来就是了。”
世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贾母笑道:“这有个原故:编如许书的,有一等妒人家繁华,或有求不遂心,以是编出来肮脏人家。再一等他本身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才子,以是编了出来取乐。何尝他晓得那世宦读书家的事理!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师,现在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提及,也没有如许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师子。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以是我们从不准说这些书,连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姊妹们住得远,我偶尔闷了,说几句听听,她们一来,就忙叫歇了。”李、薛二人都笑说:“这恰是大师的端方,连我们家也没这些杂话给孩子们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