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荣、宁两处仆人既如此不暇,并两处执事人等,或有人跟从入朝的,或有朝外照理下办事件的,又有先踩踏下处的,也都各各慌乱。是以两处下人无了端庄眉目,也都苟安,或趁机结党,与权暂执事者,窃弄威福。荣府只留得赖大并几个管事看管外务。这赖大部下常用的几小我已去,虽另委人,都是些生的,只觉不顺手。且他们无知,或赚骗无节,或呈告无据,或保举无因,各种不善,在在肇事,也难备述。
且说大观园中,因贾母、王夫人每天不在家内,又送灵去一月方回,各丫环、婆子皆有闲空,多在园内玩耍。更又将梨香院内奉侍的众婆子一概撤回,并散在园内听使,更觉园浑家多了几十个。因文官等一干人或心性傲岸,或倚势凌下,或拣衣挑食,或吵嘴锋芒,大抵不循分守理者多。是以众婆子无不含怨,只是口中不敢与她们分证。现在散了学,大师称了愿,也有丢开手的,也故意肠狭小,犹怀旧怨的,因将世人皆分在各房名下,不敢来厮侵。
一日恰是朝中大祭,贾母等五更便去了,先到下处用些点心小食,然后入朝。早膳已毕,方退至下处;用过早餐,略歇半晌,复入朝;待中晚二祭结束,方出至下处安息;用过晚餐,方回家。可巧这下处乃是一个大官的家庙,乃比丘尼焚修,房舍极多极净。东西二院,荣府便赁了东院,北静王府便赁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见贾母等在东院,相互同出同入,都有照顾。内里细事,不消细述。
尤氏等又遣人奉告了凤姐儿。一面说与总理房中,每教习给银八两,令其自便。凡梨香院一应工具,查清注册收明,派人上夜。将十二个女孩子叫来劈面问,倒有一多数不肯意回家的:也有说父母虽有,他只以卖我们为事,这一去还被他卖了;也有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卖的;也有说无人可投的;也有说恋恩不舍的。所愿去者止四五人。
宝玉也正要去瞧林黛玉,便起家拄拐,辞了她们,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以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很多小杏。宝玉因想道:“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孤负了!不觉倒‘绿叶成荫子满枝’了!”是以,瞻仰杏子不舍。又想起邢岫烟已择了夫婿一事,虽说是男女大事,不成不可,但未免又少了一个好女儿。不过两年,便也要“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岫烟也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了,是以,不免悲伤,尽管对杏堕泪感喟。正悲叹时,忽有一个雀儿飞来落于枝上乱啼。宝玉又发了呆性,心下想道:“这雀儿必然是杏花正开时他曾来过,今见无花空有子叶,故也乱啼。这声韵必是哭泣之声,可爱公冶长不在面前,不能问他。但不知来岁再发时,这个雀儿可还记得飞到这里来与杏花一会了?”
话说她三人因见探春等出去,忙将此话掩住不提。探春等问候过,大师谈笑了一会方散。
正胡思间,忽见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收回,将雀儿惊飞。宝玉吃一大惊,又听那边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弄些纸钱出去烧?我归去回奶奶们去,细心你的肉!”宝玉听了,益发迷惑起来,忙转过山石看时,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边,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作悲。宝玉忙问道:“你与谁烧纸钱?快不要在这里烧。你或是为父母兄弟,你奉告我名姓,外头去叫小厮们打了承担写上名姓去烧。”藕官见了宝玉,只不作一声。宝玉数问不答,忽见一婆子恶恨恨的走来拉藕官,口内说道:“我已经回了奶奶们了,奶奶们气得了不得。”藕官听了,终是孩气,怕屈辱了没脸,便不肯去。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余了,现在还比得你们在外头随心乱闹呢!这是尺寸处所儿。”指宝玉道:“连我们的爷还守端方呢,你是甚么阿物儿,跑来混闹!怕也不顶用,跟我快走罢!”宝玉忙道:“她并没烧纸钱,原是林mm叫她来烧那烂字纸的。你没看真,反错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