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畴昔震吓他两句。”麝月听了,忙过来讲道:“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诲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女人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你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如许管,又要叫她们跟着我们学甚么?越老越没了端方!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她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阿谁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以是我没回。等两日闲了,我们痛回一回,大师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得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没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她不要你这乳母,怕粪草埋了她不成?”
一时芳官又跟了她乳母去洗头。她乳母偏又先叫了她亲女儿洗过了后才叫芳官洗。芳官见了这般,便说他偏疼,“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他乳母惭愧变成恼,便骂她:“不识汲引的东西!怪不得大家都说伶人没一个好缠的。凭你甚么好人,入了这一行,都弄坏了。这一点子屄崽子,也挑幺挑六,咸屄淡话,咬群的骡子似的!”娘儿两个吵起来。
藕官正没了主张,见了宝玉,也正添了害怕;忽听他反粉饰,心内转忧成喜,也便硬着口说道:“你很看真是纸钱了么?我烧的是林女人写坏了的字纸!”那婆子听如此,亦发狠起来,便哈腰向纸灰中拣那未曾化尽的遗纸,拣了两点在手内,说道:“你还嘴硬?有占有证在这里。我只和你厅上讲去!”说着,拉了袖子,就拽着要走。宝玉忙把藕官拉住,用拄杖敲开那婆子的手,说道:“你尽管拿了阿谁归去。实奉告你: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纸钱,不成叫本房人烧,要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病就好的得快。以是我请了这白钱,巴巴儿的和林女人烦了她来,替我烧了祝赞。原不准一小我晓得的,以是我本日才气起来,偏你瞥见了。我这会子又不好了,都是你冲了!你还要告她去?藕官,尽管去,见了她们你就照依我这话说。等老太太返来,我就说她用心来冲神祇,保佑我早死。”藕官听了,更加得了主张,反倒拉着婆子要走。那婆子听了这话,忙丢下纸钱陪笑,央告宝玉道:“我原不晓得,二爷若回了老太太,我这老婆子岂不完了?我现在回奶奶们去,就说是爷祭神,我看错了。”宝玉道:“你也不准再归去了,我便不说。”婆子道:“我已经回了,叫我来带他,我怎好不归去的?也罢,就说我已经叫到了,又被林女人叫了去了。”宝玉想一想,方点头应允。那婆子只得去了。
袭人忙打发人去说:“少乱嚷!瞅着老太太不在家,一个个连句温馨话也不说。”晴雯因说:“都是芳官不费事,不知狂的甚么!也不过是会两出戏,倒像杀了贼王、擒了背叛来的!”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爱些。”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她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她的钱。又作贱他,如何怪得。”因又向袭人道:“她一月多少钱?今后不如你收了过来看管她,岂不费事?”袭人道:“我要照看她那里照看不了,又要她那几个钱才照看她?没的讨人骂去!”说着,便起家至那屋里,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叫一个婆子来送给芳官去,叫她另要水自洗,不要喧华了。她乳母益发惭愧,便说芳官“没知己,花掰我剥削你的钱”,便向她身上拍了几下,芳官便哭起来。宝玉便走出,袭人忙劝:“何为么?我去说她。”晴雯忙先过来,指她乳母说道:“你白叟家太不费事!你不给她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她东西,你不自臊,另有脸打她!她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她不成?”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毕生是母。’她场面我,我就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