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经验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子,一无所知,闻声带他进城逛去,便喜得无不该承。因而,刘姥姥带他进城,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的轿马,刘姥姥便不敢畴昔,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世人打量了她一会,便问是那边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哪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劣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内里有一白叟年说道:“不要误她的事,何必耍她。”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过去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她丈夫周瑞争买地步一事,此中多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本身面子。听如此说,便笑道:“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恳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枝儿:我们男的尽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尽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小我,投奔了我来,我竟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比不得五年前了。现在太太竟不大管事了,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奶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罕问道:“本来是她!怪道呢,我当日就说她不错呢。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她了。”周瑞家的道:“这个天然的。现在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也就推畴昔了,都是凤女人周旋迎待。今儿宁肯不见太太,倒要见她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便利了。”周瑞家的道:“说那边话!鄙谚说的:‘与人便利,本身便利。’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甚么!”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的探听探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
朝叩富儿门,富儿犹未足。虽无令媛酬,嗟彼胜骨肉!
题曰: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谋到了,靠菩萨的保佑,有些机遇,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遇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现在天然是你们拉硬屎的,不肯去俯就他,故冷淡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蜜斯实在响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现在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现在上了年纪,更加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现在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我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她怀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如果他发一点美意,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如许个嘴脸,如何好到她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人也一定肯去通报。没的去打嘴现世!”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买卖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耍工具的,闹哄哄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边胡闹。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道:“阿谁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另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哪一个行当上的?”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这个轻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妈,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