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笑推她说道:“快醒醒儿用饭去,这潮凳上还睡出病来呢。”湘云慢启秋波,见了世人,低头看了一看本身,方知是醉了。原是来乘凉避静的,不觉的因多罚了两杯酒,娇袅不堪,便睡着了,心中反觉自愧。赶紧起家,扎挣着同人来至红香圃中,用过水,又吃了两盏酽茶。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拿来给她衔在口内,一时又命她喝了一些酸汤,方才感觉好了些。
落霞与孤骛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倒是一只折足雁,叫得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女人们快瞧云女人去,吃醉了图风凉,在山子背面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世人传闻,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周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衿上皆是红香狼藉,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她,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世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搀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
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必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
令完,鸳鸯、袭人等皆说的是一句俗话,都带一个“寿”字的,不能多赘。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虎魄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好会亲朋。
世人更加笑起来,引得晴雯、小螺、莺儿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讲:“云女人会高兴儿,拿着我们讽刺儿,快罚一杯才罢!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倒得每人给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故意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挂误着打盗窃的官司。”世人不睬论,宝玉却明白,忙低了头。彩云有芥蒂,不觉的红了脸。宝钗忙悄悄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讲错,原是趣宝玉的,就忘了趣着彩云,自悔不及,忙一顿行令划拳岔开了。
大师又该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肆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非常热烈。玩了一会,大师方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见了湘云,只当她外头自便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影响,令人各处去找,那里找得着。
当下又选了几样果菜与凤姐送去,凤姐儿也送了几样来。宝钗等吃过点心,大师也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表面花的,也有扶栏观鱼的,各自取便,谈笑不一。探春便和宝琴下棋,宝钗、岫烟观局。黛玉和宝玉在一簇花下唧唧哝哝不知说些甚么。只见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媳妇出去。那媳妇愁眉苦脸,也不敢进厅,只到了阶下,便朝上跪下了,见面有声。探春因一块棋受了敌,算来算去总得了两个眼,便折了官着,两眼只瞅着棋枰,一只手却伸在盒内,尽管抓弄棋子作想,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转头要茶时,才瞥见,问:“甚么事?”林之孝家的便指那媳妇说:“这是四女人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是园内服侍的人。嘴很不好,才是我闻声了,问着她,她说的话也不敢回女人,竟要撵出去才是。”探春道:“如何不回大奶奶?”林之孝家的道:“方才大奶奶都往厅上姨太太处去了,顶头瞥见,我已回明白了,叫回女人来。”探春道:“如何不回二奶奶?”平儿道:“不归去也罢,我归去说一声就是了。”探春点点头道:“既这么着,就撵出她去,等太太来了,再回决计。”说毕,仍又下棋。这林之孝家的带了那人出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