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仿佛听了焦雷普通,喜得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本来有本而来。正因她的一件事我难堪,要就教别人去。现在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偶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与岫烟看。岫烟笑道:“她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天生这等放诞诡僻了。向来没见拜帖高低别号的,这但是鄙谚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甚么事理!”宝玉传闻,忙笑道:“姐姐不晓得,她原不在这些人中算,她原是世人不测之人。因取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甚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张,正要去问林mm,可巧遇见了姐姐。”
关了门,大师复又行起令来。袭人等又用大钟斟了几钟,用盘攒了百般果菜,与地下的老嬷嬷们吃。相互有了三分酒,便猜拳赢唱小曲儿。那天已四更时分,老嬷嬷们一面明吃,一面暗偷,酒坛已罄,世人听了纳罕,方清算盥漱睡觉。芳官吃得两腮胭脂普通,眉稍眼角越添了很多丰韵,身子图不得,便睡在袭人身上,说:“好姐姐,心跳得很。”袭人笑道:“谁许你极力灌起来!”小燕、四儿也图不得,早睡了。晴雯还尽管叫。宝玉道:“不消叫了,我们且胡乱歇一歇罢。”本身便枕了那红香枕,身子一歪,便也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得很,恐闹她唾酒,只得悄悄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她睡了。本身却在劈面榻上倒下。大师黑甜一觉,不知所之。
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高低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鄙谚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她如许,少不得我奉告你原故。她常说:前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要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以是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她若帖子上自称‘畸人’的,你就还她个‘世人’。畸人者,她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本身乃世中扰扰之人,她便喜了。现在她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以外了;故你现在只下‘槛浑家’,便合了她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本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浑家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身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出来便返来了。
因又见芳官梳了头,挽起簪(原字为上髟下赞)来,带了些花翠,忙命她改妆,又命将四周的短发剃了去,暴露碧青头皮来,当中分大顶,又说:“夏季必须大貂鼠卧兔儿戴,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又说:“‘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新奇。”因又改作“雄奴”。芳官非常称心,又说:“既如此,你出门也带我出去。有人问,只说我和茗烟一样的小厮就是了。”宝玉笑道:“到底人看得出来。”芳官笑道:“我说你是无才的。咱家现有几家土番,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何况大家说我打联垂都雅,你想这话可妙?”宝玉听了,喜出不测,忙笑道:“这却很好。我亦常见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