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罢,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劈面走来。宝玉忙问:“姐姐那里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惊奇,说道:“她为人孤癖,不应时宜,万人不入她目。本来她推许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岫烟笑道:“她也一定至心重我,但我和她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她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房居住,就赁的是她庙里的屋子,住了十年,无事到她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她所授。我和她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探亲去了,闻得她因不应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现在又天缘拼集,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易。承她青目,更胜当日。”
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高低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鄙谚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她如许,少不得我奉告你原故。她常说:前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要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以是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她若帖子上自称‘畸人’的,你就还她个‘世人’。畸人者,她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本身乃世中扰扰之人,她便喜了。现在她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以外了;故你现在只下‘槛浑家’,便合了她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本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浑家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身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出来便返来了。
忽见平儿笑嘻嘻的走来,说:“亲身来请昨日在席的人,今儿我还东,短一个也使不得。”世人忙让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没她。”平儿忙问:“你们夜里做甚么来?”袭人便说:“奉告不得你。昨儿夜里热烈非常,连昔日老太太、太太带着世人玩也不及昨儿这一玩。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吃得把臊都丢了,三不知的又都唱起来。四更多天,才横三竖四的打了一个盹儿。”平儿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气我。”晴雯道:“今儿他还席,必来请你的,等着罢。”平儿笑问道:“‘他是谁’,谁是‘他’?”晴雯听了,赶着笑打,说着:“偏你这耳朵尖,听得真。”平儿笑道:“这会子有事,反面你说,我做事去了。一回再打发人来请,一个不到,我是打上门来的。”宝玉等忙留她,已经去了。
因又见芳官梳了头,挽起簪(原字为上髟下赞)来,带了些花翠,忙命她改妆,又命将四周的短发剃了去,暴露碧青头皮来,当中分大顶,又说:“夏季必须大貂鼠卧兔儿戴,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又说:“‘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新奇。”因又改作“雄奴”。芳官非常称心,又说:“既如此,你出门也带我出去。有人问,只说我和茗烟一样的小厮就是了。”宝玉笑道:“到底人看得出来。”芳官笑道:“我说你是无才的。咱家现有几家土番,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何况大家说我打联垂都雅,你想这话可妙?”宝玉听了,喜出不测,忙笑道:“这却很好。我亦常见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