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无所之,昏昏冷静,自想方才之事:“本来尤三姐如许斑斓,又这等刚烈!”自悔不及。正走之间,只见薛蟠的小厮寻他家去,那湘莲尽管入迷。那小厮带他到新房当中,非常划一。忽听环佩叮当,尤三姐从外而入,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柳湘莲泣道:“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冰脸,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去太虚幻景,修注案中统统一干情鬼。妾不忍一别,故来一会,今后再不能相见矣!”说着便走。湘莲不舍,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尤三姐便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宿世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与。”说毕,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
这日贾琏进门,见了这般情状,喜之不尽,深念二姐之德。大师叙些寒温以后,贾琏便将路上相遇湘莲一事说了出来,又将鸳鸯剑取出,递与三姐。三姐看时,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荧,将靶一掣,内里倒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錾着一“鸳”字,一把上面錾着一“鸯”字,冷飕飕,敞亮亮,如两痕秋水普通。三姐喜出望外,赶紧收了,挂在本身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笑毕生有靠。贾琏住了两天,归去覆了父命,回家合宅相见。当时,凤姐已大愈,出来理事行走了。贾琏又将此事奉告了贾珍。贾珍因克日又遇了新友,将这事丢过,不在心上,任凭贾琏裁夺,只怕贾琏独力不加,少不得又给了他三十两银子。贾琏拿来交与二姐预备嫁妆。
谁知八月内湘莲方进了京,先来拜见薛阿姨,又遇见薛蝌,方知薛蟠不惯风霜,不平水土,一进京时便病倒在家,请医调节。闻声湘莲来了,请入寝室相见。薛阿姨也不念旧事,只感新恩,母子们非常称谢。又提及婚事一节,凡一应东西皆已安妥,只等择日。柳湘莲也感激不尽。
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哪边去了。当下唬得世人抢救不迭。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命人捆了送官。尤二姐忙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人家并没威胁她死,是她自寻短见。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肇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岂不费事?”贾琏此时也没了主张,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解缆,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湘莲反扶尸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目睹入殓,又俯棺大哭一场,方告别而去。
贾琏正在新房中,闻得湘莲来了,喜之不由,忙迎了出来,让到阁房与尤老相见。湘莲只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惊奇。吃茶之间,湘莲便说:“客中偶尔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公道。若系金帛之订,弟不敢讨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贾琏听了,便不安闲,还说:“定者,定也。原怕忏悔,所觉得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便的?还要考虑。”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领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贾琏还要饶舌,湘莲便起家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那尤三姐在房明显闻声。好轻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忏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动静,天然是嫌本身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没法可处,本身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赶紧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后,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不幸:
次日,又来见宝玉,二人相会,如鱼得水。湘莲因问贾琏偷娶二房之事,宝玉笑道:“我闻声茗烟一干人说,我却未见,我也不敢多管。我又闻声茗烟说琏二哥哥实在问你,不知有何话说?”湘莲就将路上统统之事,一概奉告宝玉,宝玉笑道:“大喜,大喜!可贵这个美美人,公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湘莲道:“既是如许,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何况我又平日不甚和他相厚,也体贴不至此。路上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定,莫非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本身迷惑起来,悔怨不该留下那剑作定礼。所今厥后想起你来,能够细细问个底里才好。”宝玉道:“你原是个邃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迷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现在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何必再疑?”湘莲道:“你既不知他娶,如何又知是绝色?”宝玉道:“她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边和她们混了一个月,如何不知?真真一对美人,可巧她又姓尤。”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洁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洁净。我不做这剩混蛋!”宝玉传闻,红了脸。湘莲自惭讲错,赶紧作揖说:“我该死胡说!你好歹奉告我,她操行如何?”宝玉笑道:“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做甚么?连我也一定洁净了。”湘莲笑道:“原是我本身一时忘情,好歹别多心。”宝玉笑道:“何必再提,这倒似故意了。”湘莲作揖告别出来,心下想:“若去找薛蟠,一则他现卧病,二则他又暴躁,不如去索回定礼。”主张已定,便一径来找贾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