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清,好生把守着,抬到东配房去。因而催着尤二姐穿戴了,二人联袂上车,又同坐一处,又悄悄的奉告她:“我们家的端方大。这事老太太一概不知,倘或知二爷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现在且别见老太太、太太。我们有一个花圃子极大,姊妹们住着,等闲没人去的。你这一去且在园里住两天,等我设个别例回明白了,当时再见方妥。”尤二姐道:“任凭姐姐裁处。”那些跟车的小厮们皆是预先申明的,现在不去大门,只奔后门而来。
凤姐一面使旺儿在外探听细事,这尤二姐之事,皆已深知。本来已有了婆家的,半子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不睬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打赌厂存身。父亲得了尤婆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半子尚不晓得。本来这小伙子名叫张华。凤姐都一一尽知原委,便封了二十两银子与旺儿,悄悄命他将张华勾来赡养,“着他写一张状子,尽管往有司衙门中告去,就告琏二爷国孝家孝当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逼迫退亲,停妻另娶”等语。这张华也深知短长,先不敢冒昧。旺儿回了凤姐,凤姐气得骂:“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细细的说给他,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师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天然能够停歇的。”旺儿领命,只得细说与张华。凤姐又叮咛旺儿:“他若告了你,你就和他对词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自有事理。”旺儿听了有她做主,便又命张华状子上添上本身,说:“你只告我来往过付,一应挑拨二爷做的。”张华便得了主张,和旺儿商讨定了,写了一纸状子,次日便往都察院喊了冤。
察院坐堂看状,见是告贾琏的事,上面有家人旺儿一人,只得遣人去贾府传旺儿来对词。青衣不敢擅入,只命人带信。那旺儿正等着此事,不消人带信,早在这条街上等待。见了青衣,反迎上去笑道:“轰动众位兄弟的事犯了。说不得,快来套上罢。”众青衣不敢,只说:“你老去罢,别闹了。”因而来至堂前跪了。察院命将状子与他看。旺儿用心看了一遍,见面说道:“这事小的尽知,小的仆人实有此事。但这张华素与小的有仇,用心攀扯小的在内。此中另有别人,求老爷再问。”张华见面说:“虽另有人,小的不敢告他,以是只告他下人。”旺儿用心急得说:“胡涂东西,还不快说出来!这是朝廷公堂之上,凭是主子,也要说出来。”张华便说出贾蓉来。察院听了没法,只得去传贾蓉。
二人对见了礼,分序座下。平儿忙也上来要见礼。尤二姐见她打扮不俗,举止丰度不凡,料定是平儿,赶紧切身挽住,只叫“妹子快休如此,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忙也起家笑说:“折死她了!妹子尽管回礼,她原是我们的丫头。今后快别如此。”说着,又命周家的从承担里取出四匹上色尺头、四对金珠簪环为拜见之礼。尤二姐忙拜受了。二人吃茶,对诉过去之事。凤姐口内满是自怨自错,“怨不得别人,现在只求姐姐疼我”等语。
谁知三日以后,丫头善姐便有些不平使唤起来。尤二姐因说:“没了头油了,你去反响大奶奶,拿些来。”善姐便道:“二奶奶,你如何不知好歹,没眼色?我们奶奶每天承应了老太太,又要承应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妯娌姊妹,高低几百男女,每天起来,都等她的话。一日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另有三五十件。外头的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情面客礼,家里又有这些亲朋的调剂。银子上千钱上万,一日都从她一个手、一个心、一个口里调剂,那里为这点子小事去啰嗦她!我劝你能着些儿罢。我们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这是她亘古少有一个贤夫君,才如许待你,若差些儿的人,闻声了这话,吵嚷起来,把你丢在外,死不死,活不活,你又敢如何呢!”一席话说得尤氏垂了头,自为有这一说,少不得姑息些罢了。那善姐垂垂的连饭也怕端来与她吃,或早一顿,或晚一顿,所拿来之物,皆是剩的。尤二姐说过两次,她反先乱叫起来。尤二姐又怕人笑她不循分,少不得忍着。隔上五日八日,见凤姐一面,那凤姐倒是和容悦色,满嘴里“姐姐”不离口。又说:“倘有下人不到之处,你降不住她们,尽管奉告我,我打她们。”又骂丫头媳妇说:“我深知你们,软的欺,硬的怕,背开我的眼,还怕谁。倘或二奶奶奉告我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尤氏见他这般的美意,想道:“既有她,何必我又多事?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若告了她们,受了委曲,反叫人说我不贤能。”是以,反替她们讳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