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怯懦,见了这个也惊骇,说:“我竟不晓得。这还了得!二嫂子,你要打她,好歹带她出去打罢,我听不惯的。”凤姐笑道:“这话若果然呢,也倒可恕,只是不该擅自传送出去。这个能够通报,甚么不成以通报。这倒是通报人的不是了。若这话不真,倘是偷来的,你可就别想活了。”入画跪着哭道:“我不敢扯谎。奶奶尽管明日问我们奶奶和大爷去,若说不是赏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无怨。”凤姐道:“这个天然要问的,只是真赏的,也有不是。谁许你擅自传送东西的!你且说是谁作策应,我便饶你。下次千万不成。”惜春道:“嫂子别饶她此次方可。这里人多,若不拿一小我作法,那些大的闻声了,又不知如何呢。嫂子若饶她,我也不依。”凤姐道:“平日我看她还好。谁没一个错,只这一次。二次犯下,二罪俱罚。但不知通报是谁?”惜春道:“若说通报,再无别个,必是后门上的张妈。她常肯和这些丫头们鬼鬼祟祟的,这些丫头们也都肯照顾她。”凤姐传闻,便命人记下,将东西且交给周瑞家的暂拿着,等明日对明再议。因而别了惜春,方往迎春房内来。
彼时李纨犹病在床上,她与惜春是紧邻,又与探春附近,故顺道先到这两处。因李纨才吃了药睡着,不好轰动,只到丫环们房中一一的搜了一遍,也没有甚么东西,遂到惜春房中来。因惜春幼年,尚未识事,吓得不知当有甚么变乱凤姐也少不得安抚她。谁知竟在入画箱中寻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板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入画也黄了脸。因问:“是那里来的?”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说:“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因我们老子娘都在南边,现在只跟着叔叔过日子。我叔叔、婶子只要吃酒打赌,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以是每常得了,悄悄的烦老妈妈带出去,叫我收着的。”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世人道:“怪道大家都说这四丫头年青胡涂,我只不信。你们听方才一篇话,无原无端,又不知好歹,又没个轻重。固然是小孩子的话,却又能寒人的心。”众嬷嬷笑道:“女人年青,奶奶天然要吃些亏的。”惜春嘲笑道:“我虽年青,这话却不年青。你们不看书,不识几个字,以是都是些白痴,看着明白人,倒说我年青胡涂。”尤氏道:“你是状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个才子。我们是胡涂人,不如你明白,何如?”惜春道:“状元、榜眼莫非就没有胡涂的不成?可知他们更有不能了悟的更多。”尤氏笑道:“你倒好。才是才子,这会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讲起了悟来了。”惜春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画了。”尤氏道:“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道:“前人曾也说的,‘不作狠心人,可贵自了汉。’我清明净白的一小我,为甚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
可巧这日尤氏来看凤姐,坐了一回,到园中去又看过李纨。才要望候众姊妹们去,忽见惜春遣人来请,尤氏遂到了她房中来。惜春便将昨晚之事细细奉告与尤氏,又命将入画的东西一提要来与尤氏过目。尤氏道:“实是你哥哥赏她哥哥的,只不该擅自传送,现在官盐竟成了私盐了。”因骂入画“胡涂脂油蒙了心的!”惜春道:“你们管束不严,反骂丫头。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如许没脸,我如何去见人!昨儿我立逼着凤姐姐带了她去,她只不肯。我想,她原是那边的人,凤姐姐不带她去,也原有理。我本日正要送畴昔,嫂子来得刚好,快带了她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入画传闻,又跪下哭求,说:“再不敢了。只求女人看从小儿的情常,好歹存亡在一处罢!”尤氏和奶娘等人也都非常分化,说:“她不过一时胡涂了,下次再不敢的。她从小儿奉侍你一场,到底留着她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