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便说:“你们去罢。天然外头另有相公们候着,也不成忽视了他们。何况二更多了,你们散了,再让我和女人们多乐一回,好歇着了。”贾赦等听了,方止了令,又大师公进了一杯酒,方带着子侄们出去了。要知打量,再听下回。
一时,人回:“都齐备了。”贾母方扶着人上山来。王夫人等因说:“恐石上苔滑,还是坐竹椅上去。”贾母道:“每天有人打扫,何况极安稳的宽路,何必不分散分散筋骨。”因而贾赦、贾政等在前导引,又是两个老婆子秉着两把羊角手罩,鸳鸯、虎魄、尤氏等贴身搀扶,邢夫人等在后围随,从下逶迤而上,不过百余步,至山之峰脊上,便是这座敞厅。因在山之高脊,故名曰凸碧山庄。于厅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围屏隔作两间。凡桌椅情势皆是圆的,特取团聚之意。上面居中贾母坐下,左垂首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右垂首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团团围坐。只坐了半壁,上面另有半壁余空。贾母笑道:“常日倒还不觉人少,本日看来,还是我们的人也甚少,算不得甚么。想当年过的日子,到彻夜,男女三四十个,多么热烈!本日就如许,太少了。待要再叫几个来,他们都是有父母的,家里去应景,不好来的。现在叫女孩们来坐那边罢。”因而令人向围屏后邢夫人等席大将迎春、探春、惜春三个请出来。贾琏、宝玉等一齐出坐,先尽他姊妹坐了,然后鄙人方顺次坐定。
这邢大舅便酒勾旧事,醉露真情起来,乃拍案对贾珍叹道:“怨不得他们视钱如命。多少世宦大师出身的,若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不认了。老贤甥,昨日我和你那边的令伯母负气,你可晓得否?”贾珍道:“未曾闻声。”邢大舅叹道:“就为钱这件混帐东西。短长,短长!”贾珍深知他与邢夫人不睦,每遭邢夫人弃恶,故出牢骚,因劝道:“老舅,你也太涣散些。若尽管花去,有多少给老舅花的?”邢大舅道:“老贤甥,你不知我邢家底里。我母亲归天时,我尚小,世事不知。她姊妹三小我,只要你令伯母年长出阁,一分炊私,都是她把持带来。现在二家姐虽也出阁,她家也甚艰窘,三家姐尚在家里,一利用度,都是这里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我便来要钱,也非要的是你贾府的,我邢家家私,也就够我花的了。无法竟不得到手,以是有冤无处诉。”贾珍见他酒后叨叨,恐人闻声不雅,赶紧用话解劝。
内里尤氏听得非常逼真,乃悄向银蝶笑道:“你闻声了?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她呢。不幸她亲兄弟还是如许说,这就怨不得这些人了。”因还要听时,正值打幺番者也歇住了,要吃酒。因有一个问道:“方才是谁获咎了老舅?我们竟未曾听明白,且奉告我们评评理。”邢德全见问,便把两个娈童不睬输的,只赶赢的话说了一遍。这一个幼年的纨绔道:“如许说,原可恼的,怨不得舅太爷活力。我且问你两个:‘舅太爷固然输了,输的不过是银子钱,并没有输丢了鸡巴,怎就不睬他了?’”世人大笑起来,连邢德全也喷了一地饭。尤氏在内里悄悄的啐了一口,骂道:“你听听,这一起子没廉耻的小挨刀的!才丢了脑袋骨子,就胡吣嚼毛了。再肏攮下黄汤去,还不知吣出些甚么来呢!”一面说,一面便出来卸妆安息。至四更时,贾珍方散,往佩凤房里去了。
因而大师归坐,复行起令来。此次在贾赦手内住了,只得吃了酒,谈笑话。因说道:“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敬。偏生母亲病了,各处求医不得,便请了一个针灸的婆子来。这婆子原不晓得脉理,只说是心火,现在用针灸之法,针灸针灸就好了。这儿子慌了,便问:‘心见铁即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消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道,‘肋条离心甚远,如何就好呢?’婆子道:‘无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世人传闻,都笑起来。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贾赦传闻,便知本身出言冒撞,贾母狐疑,忙起家笑与贾母把盏,以别言解释。贾母亦不好再提,且行起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