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儒回身出去,瞥见宝玉在西南角靠窗户摆着一张花梨小桌,右边堆下两套旧书,薄薄儿的一本文章,叫茗烟将纸墨笔砚都搁在抽屉里藏着。代儒道:“宝玉,我闻声说你前儿有病,现在可大好了?”宝玉站起来道:“大好了。”代儒道:“现在论起来,你可也该勤奋了。你父亲望你成人诚心的很。你且把畴前念过的书,打头儿理一遍。每日夙起理书,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几遍文章就是了。”宝玉承诺了个“是”,回身坐下时,不免四周一看。见当年金荣辈不见了几个,又添了几个小门生,都是些粗鄙非常的。俄然想起秦钟来,现在没有一个做得伴说句知心话儿的,心上凄然不乐,却不敢出声,只是闷着看书。代儒奉告宝玉道:“本日头一天,早些放你家去罢。明日要讲书了。但是你又不是很愚夯的,明日我倒要你先讲一两章书我听,尝尝你迩来的功课何如,我才晓得你到如何个分儿上头。”说得宝玉心中乱跳。欲知明日听解何如,且听下回分化。
宝玉走到贾母房中,只见王夫人陪着贾母摸牌。宝玉瞥见无事,才把心放下了一半。贾母见他出去,便问道:“你前年那一次大病的时候,厥后亏了一个疯和尚和个瘸羽士治好了的。那会子病里,你感觉是如何样?”宝玉想了一回,道:“我记得抱病的时候儿,好好的站着,倒像背后里有人把我拦头一棍,疼得眼睛前头乌黑,瞥见满屋子里都是些青面獠牙、拿刀举棒的恶鬼。躺在炕上,感觉脑袋上加了几个脑箍似的。今后便疼得任甚么不晓得了。到好的时候,又记得堂屋里一片金光直照到我房里来,那些鬼都跑着遁藏,便不见了。我的头也不疼了,心上也就清楚了。”贾母奉告王夫人道:“这个样儿也就差未几了。”
回至房中,和贾政说了些闲话,把东西找了出来。贾政便问道:“迎儿已经归去了,他在孙家如何样?”王夫人道:“迎丫头一肚子眼泪,说孙姑爷凶横的了不得。”因把迎春的话述了一遍。贾政叹道:“我原知不是仇家,无法大老爷已说定了,教我也没法。不过迎丫头受些委曲罢了。”王夫人道:“这还是新媳妇,只希冀他今后好了好。”说着,嗤的一笑。贾政道:“笑甚么?”王夫人道:“我笑宝玉,今儿夙起特特的到这屋里来,说的都是些孩子话。”贾政道:“他说甚么?”王夫人把宝玉的言语笑述了一遍。贾政也忍不住的笑,因又说道:“你提宝玉,我正想起一件事来。这小孩子每天放在园里,也不是事。生女儿不得济,还是别人家的人,生儿若不济事,干系非浅。前日倒有人和我提起一名先生来,学问品德都是极好的,也是南边人。但我想南边先生脾气最是战役,我们城里的小孩,个个踢天弄井,鬼聪明倒是有的,能够敷衍就敷衍畴昔了,胆量又大,先生再要不肯给没脸,一日哄哥儿似的,没的白迟误了。以是老辈子不肯请外头的先生,只在本家择出丰年纪再有点学问的请来掌家塾。现在儒大太爷虽学问也只中平,但还弹压的住这些小孩子们,不至以胡涂了事。我想宝玉闲着总不好,不如仍旧叫他家塾中读书去罢了。”王夫人道:“老爷说的非常。自从老爷外任去了,他又常病,竟担搁了好几年。现在且在家学里复习复习,也是好的。”贾政点头,又说些闲话,不提。
早有人先抢一步回代儒说:“老爷来了。”代儒站起家来,贾政早已走入,向代儒请了安。代儒拉动手问了好,又问:“老太太克日安么?”宝玉过来也请了安。贾政站着,请代儒坐了,然后坐下。贾政道:“我本日本身送他来,因要求托一番。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要学个成人的举业,才是毕生立品成名之事。现在他在家中只是和些孩子们混闹,虽晓得几句诗词,也是扯谈乱道的,就是好了,也不过是风云月露,与平生的闲事毫无关涉。”代儒道:“我看他边幅也还面子,灵性也还去得,为甚么不读书,只是心野贪玩?诗词一道,不是学不得的,只要发财了今后,再学还不迟呢。”贾政道:“原是如此。目今只求叫他读书,讲书,作文章。倘或不听经验,还求太爷当真的管束管束他,才不至驰名无实的白迟误了他的一世。”说毕,站起来,又作了一个揖,然后说了些闲话,才辞了出去。代儒送至门首,说:“老太太前替我问好存候罢。”贾政承诺着,本身上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