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叫仵作将前日尸场填写伤痕据实报来。仵作禀报说:“前日验得张三尸身无伤,惟卤门有瓷器伤长一寸七分,深五分,皮开,卤门骨脆,裂破三分。实系磕碰伤。”知县查对尸格符合,早知书吏改轻,也不诘难,胡乱便叫画供。张王氏哭喊道:“彼衰老爷!前日闻声另有多少伤,如何本日都没有了?”知县道:“这妇人胡说!现有尸格,你不晓得么。”叫尸叔张二便问道:“你侄儿身故,你晓得有几处伤?”张二忙供道:“脑袋上一伤。”知县道:“可又来。”叫书吏将尸格给张王氏瞧去,并叫地保、尸叔指明与她瞧:“现有尸场亲押证见,俱供并未打斗,不为打斗。只依误伤叮咛画供。将薛蟠监禁候详,余令原保领出,退堂”
薛蝌留下李祥在此顾问,一径回家,见了薛阿姨,陈述知县如何徇情,如何审断,终定了误伤,将来尸亲那边,再花些银子,一准赎罪,便没事了。薛阿姨传闻,临时放心,说:“正盼你来家中照顾。贾府里本该谢去,何况周贵妃薨了,他们每天出来,家里空落落的。我想着,要去替姨太太那边照顾照顾作伴儿,只是我们家又没人。你这来的恰好。”薛蝌道:“我在外头原闻声说是贾妃薨了,这么才赶返来的。我们元妃好好儿的,如何说死了?”薛阿姨道:“上年原病过一次,也就好了。这回又没闻声元妃有甚么病。只闻那府里头几天老太太不大受用,合上眼便瞥见元妃娘娘。世人都不放心,直至探听起来,又没有甚么事。到了大前儿早晨,老太太亲口说是‘如何元妃单独一小我到我这里?’世人只道是病中想的话,总不信。老太太又说:‘你们不信,元妃还与我说是繁华易尽,必要退步抽身。’世人都说:‘谁不想到?这是丰年纪的人思前想后的苦衷。’以是也不当件事。刚好第二天夙起,里头吵嚷出来讲娘娘病重,宣各诰命出来存候。她们就惊奇的了不得,赶着出来。他们还没有出来,我们家里已闻声周贵妃薨逝了。你想外头的讹言,家里的狐疑,恰碰在一处,可奇不奇!”
然后知县挂牌坐堂,传齐了一干邻包鄙见尸亲人等,监里提出薛蟠。刑房书吏俱一一点名。知县便叫地保对明初供,又叫尸亲张王氏并尸叔张二问话。张王氏哭禀道:“小的的男人是张大,南乡里住,十八年前死了。大儿子、二儿子也都死了,光留下这个死的儿子叫张三,本年二十三岁,还没有娶女人呢。为小人家里穷,没得赡养,在李家店里做当槽儿的。那一天晌午,李家店里打发人来叫俺,说‘你儿子叫人打死了。’我的彼衰老爷,小的就唬死了。跑到那边,瞥见我儿子头破血出的躺在地下喘气儿,问他话也说不出来,未几一会儿就死了。小人就要揪住这个小杂种冒死。”众衙役呼喊一声。张王氏便叩首道:“求彼衰老爷伸冤,小人就只这一个儿子了。”
具呈人某,呈为兄遭飞祸代伸冤抑事。窃生胞兄薛蟠,客籍南京,寄寓西京。于某年代日备本往南贸易。去未数日,家奴送信回家,说遭性命。生即奔宪治,知兄误伤张姓,及至囹圄。据兄泣告,实与张姓素不相认,并无仇隙。偶因换酒角口,生兄将酒泼地,恰值张三低头拾物,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卤门身故。蒙恩拘讯,兄惧受刑,承认打斗致死。仰蒙宪天仁慈,知有冤抑,尚不决案。生兄在禁,具呈诉辩,有干例禁。生念手足,冒死代呈,伏祈宪慈恩准,提证质讯,开恩莫大。生等举家仰戴鸿仁,永永无既矣。激切上呈。
知县便叫“下去”,又子叫李家店的人问道:“那张三是你店内佣工的么?”那李二回道:“不是佣工,是做当槽儿的。”知县道:“那日尸场上,你说张三是薛蟠将碗砸死的,你亲目睹的么。”李二说道:“小的在柜上,闻声说客房里要酒。未几一回,便闻声说‘不好了,打伤了。’小的跑出来,只见张三躺在地下,也不能言语。小的便喊禀地保,一面报他母亲去了。他们到底如何打的,实在不晓得,求太爷问那喝酒的便晓得了。”知县喝道:“初审供词,你是亲见的,如何现在说没有见?”李二道:“小的前日唬昏了,胡说。”衙役又呼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