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只见粮房书办走来找周二爷。李十儿坐在椅子上,跷着一只腿,挺着腰,说道:“找他做甚么?”书办便垂手陪着笑,说道:“本官到了一个多月的任,这些州县太爷见得本官的布告短长,晓得不好说话,到了这时侯,都没有开仓。如果过了漕,你们太爷们来做甚么的?”李十儿道:“你别混说!老爷是有根蒂的,说到那边是要办到那边。这两天原要行文催兑,因我说了缓几天,才歇的。你到底找我们周二爷做甚么?”书办道:“原为探听催文的事,没有别的。”李十儿道:“更加胡说!方才我说催文,你就信嘴扯谈。可别鬼鬼祟祟来讲甚么赈,我叫本官打了你,退你!”书办道:“我在这衙门内已经三代了,外头也有些面子,家里还过得,就规端方矩伺侯本官升了还能够,不像那些等米下锅的。”说着,回了一声:“二太爷,我走了。”李十儿便站起,堆着笑说:“这么不由玩,几句话就脸急了。”书办道:“不是我脸急,若再说甚么,岂不带累了二太爷的清名呢?”李十儿过来拉著书办的手,说:“你贵姓啊?”书办道:“不敢,我姓詹,单名是个会字,从小儿也在京里混了几年。”李十儿道:“詹先生,我是久闻你的名的。我们兄弟们是一样的,有甚么话,早晨到这里,我们说一说。”书办也说:“谁不晓得李十太爷是能事的,把我一诈,就吓毛了。”大师笑着走开。那晚便与书办咕唧了半夜。
只要宝玉到底是爱动不爱静的,经常要到园里去逛。贾母等一则怕他招受寒暑,二则恐他睹景伤情,虽黛玉之柩已存放城外庵中,但是潇湘馆仍然人亡屋在,不免勾起旧病来,以是也不使他去。何况亲戚姊妹们如宝琴已回到薛阿姨那边去了;史湘云因史侯回京,也接了家去了,又有了出嫁的日子,以是不大常来。只要宝玉结婚那一日,与吃喜酒这天,来过两次,也只在贾母那边住下。为着宝玉已经娶过亲的人,又想本身就要出嫁的,也不肯如畴前的滑稽谈笑,就是偶然过来,也只和宝钗说话,见了宝玉,不过问好罢了;那邢岫烟倒是因迎春出嫁以后,便跟着邢夫人畴昔;李家姊妹也另住在外,即同着李婶娘过来,亦不过到太太们与姐妹们处存候问好,即回到李纨那边略住一两天就去了:以是园内的只要李纨、探春、惜春了。贾母还要将李纨等挪出去,为着元妃薨后,家中事情接二连三,也得空及此。当今气候一天热似一天,园里尚可住得,比及春季再挪。此是后话,临时不提。
且说贾政带了几个在京请的幕友,晓行夜宿,一日到了本省,见过下属,即到任拜印受事,便查盘各属州县粮米堆栈。贾政向来作京官,只晓得郎中事件都是一景儿的事情,就是外任,原是学差,也无关于吏治上。以是外省州县折收粮米,讹诈乡愚,这些弊端,虽也闻声别人讲究,却何尝身亲其事,只要一心做好官。便与幕宾商讨,出示严禁,并谕以一经查出,必然详参揭报。初到之时,公然胥吏害怕,便百计追求,偏遇贾政这般古执。那些家人跟了这位老爷在都中一无出息,好轻易盼到仆人放了外任,便在京指着在外发财的名头向人假贷,做衣裳,装面子,内心想着到了任,银钱是轻易的了。不想这位老爷呆性发作,当真要查办起来,州县馈送,一概不受。门房、签押等人,内心策画道:“我们再挨半个月,衣服也要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