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内里这些趋炎奉势的亲戚朋友,先前贾宅有事,都远避不来;今儿贾政袭职,知圣眷尚好,大师都来道贺。那知贾政纯厚性成,因他袭哥哥的职,心内反生烦恼,只知感激天恩。于第二日进内谢恩,到底将赏还府第园子备折奏请入官。内廷降旨不必,贾政才得放心回家,今后循分供职。但是家计冷落,入不敷出。贾政又不能在外应酬。家人们见贾政忠诚,凤姐抱病不能理家,贾琏的亏缺一日重似一日,不免典房卖地。府内家人几个有钱的,怕贾琏缠扰,都装穷躲事,乃至乞假不来,各自另寻门路。
不言贾赦平分离哀思。那些跟去的人,谁是情愿的?不免心中抱怨,叫苦连天。恰是生离果胜死别,看者比受者更加悲伤。好好的一个荣国府,闹到人嚎鬼哭。贾政最循端方,在伦常上也讲究的,执手别离后,本身先骑马赶至城外,举酒送行,又丁宁了好些国度轸恤勋臣,力求报称的话。贾赦等挥泪分头而别。
贾政本是不知当家立计的人,一听贾母的话,一一领命,心想:“老太太实在真真是理家的人,都是我们这些不长进的闹坏了。”贾政见贾母劳乏,求着老太太歇歇养神。贾母又道:“我所剩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成果我的利用。余的都给我奉侍的丫头。”贾政等听到这里,更加伤感,大师跪下说:“请老太太宽怀,只愿儿子们托老太太的福,过了些时都邀了恩眷,当时兢兢业业的治起家来,以赎前愆,奉侍老太太到一百岁的时候。”贾母道:“但愿如许才好,我死了也好见祖宗。你们别打量我是享得繁华受不得贫困的人哪,不过这几年看看你们轰轰烈烈,我落得都不管,说谈笑笑,养身子罢了。那晓得家运一败直到如许!若说外头都雅,里头空虚,是我早晓得的了。只是‘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得台来。现在借此恰好收敛,守住这个门头,不然,叫人笑话你。你还不知,只打量我晓得穷了,便焦急的要死。我内心是想着祖宗莫大的功劳,无一日不希冀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就罢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做些甚么活动!”
忽一日,包勇耐不过,吃了几杯酒,在荣府街上闲逛,见有两小我说话。那人说道:“你瞧,这么个大府,前儿抄了家,不知现在如何样了?”那人道:“他家如何能败?闻声说,里头有位娘娘是他家的女人,虽是死了,到底有根底的。何况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王公侯伯,那边没有照顾?便是现在的府尹,前任的兵部,是他们的一家。莫非有这些人还护庇不来么?”那人道:“你白住在这里!别人犹可,独是阿谁贾大人更了不得!我常见他在两府来往,前儿御史虽参了,主子还叫府尹查明实迹再办。你道他如何样?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家,他便狠狠的踢了一脚,以是两府里才到底抄了。你道现在的世情还了得吗!”两人偶然说闲话,岂知中间有人跟着听的明白。包勇心下暗想:“天下有如许负恩的人但不知是我老爷的甚么人?我若见了他,便打他一个死,闹出事来,我承担去。”那包勇正在酒后胡思乱想,忽听那边喝道而来。包勇远远站着。只见那两人悄悄的说道:“这来的就是阿谁贾大人了。”包勇听了,内心挟恨,趁了酒兴,便大声的道:“没知己的男女!如何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雨村在轿内,听得一个“贾”字,便留意旁观,见是一个醉汉,便不睬会畴昔了。
贾政带了宝玉回家,未及进门,只见门上有好些人在那边乱嚷,说:“本日旨意:将荣国公世职着贾政秉承。”那些人在那边要喜钱,门上人和他们分争,说是“本来的世职,我们本家袭了,有甚么捷报?”那些人说道:“那世职的光荣,比任甚么还可贵。你们大老爷闹掉了,想要这个,再不能的了。现在的贤人在位,赦过宥罪,还赐给二老爷袭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如何不给喜钱?”正闹着,贾政回家,门上回了,虽则喜好,究竟是哥哥犯事而至,反觉感极涕零,赶着进内奉告贾母。王夫人正恐贾母悲伤,过来安抚,听得世职复还,自是欢乐。又见贾政出去,贾母拉了说些勤黾报恩的话。独占邢夫人、尤氏心下悲苦,只不好暴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