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邢大舅、王仁都在贾家外书房喝酒,一时欢畅,叫了几个陪酒的来唱着喝着劝酒。贾蔷便说:“你们闹的太俗。我要行个令儿。”世人道:“使得。”贾蔷道:“我们‘月’字流觞罢。我先提及‘月’字,数到阿谁便是阿谁喝酒,还要酒面酒底。须得依着令官,不依者罚三大杯。”世人都依了。贾蔷喝了一杯令酒,便说:“‘飞酒杯而醉月。’”顺饮数到贾环。贾蔷说:“酒面要个‘桂’字。”贾环便说道“‘冷露无声湿桂花’。酒底呢?”贾蔷道:“说个‘香’字。”贾环道:“‘天香云外飘。’”大舅说道:“败兴,败兴!你又晓得甚么字了,也假斯文起来!这不是取乐,竟是怄人了。我们都蠲了,倒是搳搳拳,输家喝,输家唱,叫做‘苦中苦’。如果不会唱的,说个笑话儿也使得,只要风趣。”世人都道:“使得。”因而乱搳起来。王仁输了,喝了一杯,唱了一个。世人道:“好!”又搳起来了。是个陪酒的输了,唱了一个甚么“蜜斯蜜斯多丰彩”。今后邢大舅输了,世人要他唱曲儿,他道:“我唱不上来的,我说个笑话儿罢。”贾蔷道:“若说不笑,仍要罚的。”邢大舅就喝了杯,便说道:“诸位听着:村落上有一座元帝庙,中间有个地盘祠。那元帝老爷常叫地盘来讲闲话儿。一日,元帝庙里被了盗,便叫地盘去查访。地盘禀道:‘这处所没有贼的,必是神将不谨慎,被外贼偷了东西去。’元帝道:‘胡说!你是地盘,失了盗,不问你问谁去呢?你倒不去拿贼,反说我的神将不谨慎吗?’地盘禀道:‘虽说是不谨慎,到底是庙里的风水不好。’元帝道:‘你倒会看风水么?’地盘道:‘待小神看看。’那地盘向各处瞧了一会,便来回禀道:‘老爷坐的身子背后两扇红门,就不谨慎。小神坐的背后是砌的墙,天然东西丢不了。今后老爷的背后亦改了墙就好了。’元帝老爷听来有理,便叫神将派人打墙。众神将叹口气道:‘现在香火一炷也没有,那边有砖灰野生来打墙?’元帝老爷没法,叫众神将作法,却都没有主张。那元帝老爷脚下的龟将军站起来道:‘你们不顶用,我有主张。你们将红门拆下来,到了夜里,拿我的肚子垫住这门口,莫非当不得一堵墙么?’众神将都说道:‘好!又不费钱,又便当健壮。’因而龟将军便当这个差使,竟温馨了。岂知过了几天,那庙里又丢了东西。众神将叫了地盘来讲道:‘你说砌了墙就不丢东西,如何现在有了墙还要丢?’那地盘道:‘这墙砌的不健壮。’众神将道:‘你瞧去。’地盘一看,公然是一堵好墙,如何另有出事?把手摸了一摸,道:‘我打量是真墙,那边晓得是个“假墙”!’”
两人让了一回,便坐下,喝着酒道:“这位雨村老爷,人也无能,也会追求,官也不小了,只是贪财。被人家参了个‘婪索属员’的几款。现在的万岁爷是最圣明最仁慈的,独听了一个‘贪’字,或因糟蹋了百姓,或因恃势欺良,是极活力的,以是旨意便叫拿问。如果问出来了,只怕搁不住;如果没有的事,那参的人也不便。现在真真是好时候,只要有造化,做个官儿就好。”世人道:“你的哥哥就是有造化的,现做知县,还不好么?”赖家的说道:“我哥哥虽是做了知县,他的行动,只怕也保不住如何样呢。”世人道:“手也长么?”赖家的点点头儿,便举起杯来喝酒。世人又道:“里头还闻声甚么消息?”两人道:“别的事没有,只闻声海疆的贼寇拿住了好些,也解到法司衙门里鞠问。还审出好些贼寇,也有藏在城里的,探听动静,抽暇儿就劫抢人家。现在晓得朝里那些老爷们都是能文能武,着力报效,所到之处,早就毁灭了。”世人道:“你闻声有在城里的,不知审出我们家失盗了一案来没有?”两人道:“倒没有闻声。恍忽有人说是有个本地里的人,城里犯了事,抢了一个女人下海去了。那女人不依,被这贼寇杀了。那贼寇正要跳出关去,被官兵拿住了,就在拿获的处所正了法了。”世人道:“我们栊翠庵的甚么妙玉,不是叫人抢去,不要就是她罢?”贾环道:“必是她!”世人道:“你如何晓得?”贾环道:“妙玉这个东西是最讨人嫌的。她一日家捏酸,见了宝玉就眉开眼笑了。我若见了她,她从不拿正眼瞧我一瞧。真如果她,我才趁愿呢!”世人道:“抢的人也很多,那里就是她。”贾芸道:“有点信儿。前日有小我说她庵里的道婆做梦,说瞥见是妙玉叫人杀了。”世人笑道:“梦话算不得。”邢大舅道:“管她梦不梦,我们快用饭罢。彻夜做个大胜负。”世人情愿,便吃毕了饭,大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