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还要说时,只听内里脚步走响,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屋里呢么?”宝玉听了,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来笑道:“你出去罢。”宝钗也站起来。贾兰出去,笑容可掬的给宝玉、宝钗请了安,问了袭人的好。袭人也问了好。便把书子呈给宝玉瞧。宝玉接在手中看了,便道:“你三姑姑返来了?”贾兰道:“爷爷既如此写,天然是返来的了。”宝玉点头不语,冷静如有所思。贾兰便问:“叔叔瞥见爷爷背面写的,叫我们好生读书了?叔叔这一程子只怕总没作文章罢?”宝玉笑道:“我也要作几篇熟一生手,好去诓这个功名。”贾兰道:“叔叔既如许,就拟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作作,也好出来混场。别到当时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话。不但笑话我,人家连叔叔都要笑话了。”宝玉道:“你也不至如此。”说着,宝钗命贾兰坐下。
王夫人看了,仍旧递给贾兰,说:“你拿去给你二叔叔瞧瞧,还交给你母亲罢。”
那宝玉却也不出房门,每天只差人去给王夫人存候。王夫人闻声他这番风景,那一种欣喜之情,更不待言了。到了八月初三这一日,恰是贾母的冥寿。宝玉凌晨过来,磕了头,便归去,仍到静室中去了。饭后,宝钗、袭人等都和姊妹们跟着邢、王二夫人在前面屋里说闲话儿。宝玉安闲静室,冥心端坐。忽见莺儿端了一盘生果出去,说:“太太叫人送来给二爷吃的,这是老太太的克什。”宝玉站起来承诺了,复又坐下,便道:“搁在那边罢。”莺儿一面放下生果,一面悄悄向宝玉道:“太太那边夸二爷呢。”宝玉浅笑。莺儿又道:“太太说了,二爷这一勤奋,明儿出场中了出来,来岁再中了进士,作了官,老爷、太太可就不枉了盼二爷了。”宝玉也只点头浅笑。莺儿俄然想起那年给宝玉打络子的时候宝玉说的话来,便道:“真要二爷中了,那但是我们姑奶奶的造化了。二爷还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不是二爷叫我打梅花络子时说的,我们姑奶奶厥后带着我不知到那一个有造化的人家儿去呢。现在二爷但是有造化的罢咧!”宝玉听到这里,又觉尘心一动,赶紧敛神定息,微微的笑道:“据你说来,我是有造化的,你们女人也是有造化的,你呢?”莺儿把脸飞红了,勉强道:“我们不过当丫头一辈子罢咧,有甚么造化呢!”宝玉笑道:“公然能够一辈子是丫头,你这个造化比我们还大呢!”莺儿闻声这话,仿佛又是疯话了,恐怕本身招出宝玉的病根来,筹算着要走。只见宝玉笑着说道:“傻丫头,我奉告你罢。”未知宝玉又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化。
远因沿途俱系海疆班师船只,不能敏捷前行。闻探姐随翁婿来都,不知曾有信否?前接到琏侄手禀,知大老爷身材不佳,亦不知已有确信否?宝玉、兰哥场期已近,务须实心勤奋,不成怠惰。老太太棺木到家,尚需日时。我身材平善,不必顾虑。此谕宝玉等晓得。月日手书。蓉儿另禀。
正说着,平儿过来瞧宝钗,并密查邢夫人的口气。王夫人将邢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平儿呆了半天,跪下求道:“巧姐儿毕生全仗着太太,若信了人家的话,不但女人一辈子受了苦,便是琏二爷返来,如何说呢?”王夫人道:“你是个明白人,起来听我说。巧姐儿到底是大太太孙女儿,她要作主,我能够拦她么?”宝玉劝道:“无毛病的,只要明白就是了。”平儿恐怕宝玉疯颠嚷出来,也并不言语,回了王夫人,竟自去了。
那宝玉拿著书子,笑嘻嘻走出去,递给麝月收了,便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把几部向来最对劲的,如《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叫出麝月、秋纹、莺儿等都搬了搁在一边。宝钗见他这番行动,甚为罕异,因欲摸索他,便笑问道:“不看他倒是端庄,但又何必搬开呢?”宝玉道:“现在才明白过来了,这些书都算不得甚么。我还要一火焚之,方为洁净。”宝钗听了,更欣喜非常。只听宝玉口中微吟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宝钗也没很听真,只听得“无佛性”、“有仙舟”几个字,心中转又猜疑,且看他作何风景。宝玉便命麝月、秋纹等清算一间静室,把那些语录、名稿及应制诗之类,都找出来,搁在静室中,本身却当真悄悄的用起功来。宝钗这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