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贾瑞此时要命心甚切,无药不吃,只是白费钱,不见效。俄然这日有个跛足道人来化斋,口称专治冤业之症。贾瑞偏生在内就闻声了,直着声叫唤说:“快请进那位菩萨来救我!”一面叫,一面在枕上叩首。世人只得带了那羽士出去。贾瑞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那羽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每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褡裢中取出一面镜子来——两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景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以是带它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杰俊、风雅天孙等看照。千万不成照正面,只照它的后背,要紧,要紧!三今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说毕,佯常而去,世人苦留不住。
再进这年冬底,两淮林如海的手札寄来,却为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林黛玉归去。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愁,只得忙忙的办理黛玉起家。宝玉大不安闲,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劝。因而贾母定要贾琏送她去,仍叫带返来。一应土仪川资,不消烦说,天然要妥贴。作速择了日期,贾琏与林黛玉告别了贾母等,带领主子,登舟往扬州去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化。
贾瑞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边。心下正策画,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哗拉拉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贾瑞掌不住‘嗳哟’了一声,忙又掩开口,不敢张扬,满头满脸浑身皆是尿屎,冰冷打战。只见贾蔷跑来叫:“快走,快走!”贾瑞如得了命,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里,天已半夜,只得叫门。开门人见他这般情状,问是怎的。少不得扯谎说:“黑了,失脚掉在厕所里了。”一面到了本身房中,换衣洗濯,心下方想到是凤姐玩他。是以发一回恨,再想想凤姐的模样儿,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内,一夜竟未曾合眼。
倏忽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代儒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因厥后吃“独参汤”,代儒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荣府来寻。王夫性命凤姐秤二两给他,凤姐回说:“前儿新近都替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又说留着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生昨儿我已送了去了。”王夫人道:“就是我们这边没了,你打发小我往你婆婆那边问问,或是你珍大哥哥那府里再寻些来,凑着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处。”凤姐听了,也不遣人去寻,只得将些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太太送来的,再也没了。”然后回王夫人,只说:“都寻了来,共凑了有二两送去。”
本来贾瑞父母早亡,只要他祖父代孔教养。那代儒平日经验最严,不准贾瑞多走一步,恐怕他在外吃酒打赌,有误学业。今忽见他一夜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嫖娼宿妓,那里想到这段公案,是以气了一夜。贾瑞也捻着一把汗,少不得返来扯谎,只说:“往娘舅家去了,入夜了,留我住了一夜。”代儒道:“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擅自去了?据此亦该打,何况是扯谎!”是以,发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扳,还不准用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功课来方罢。贾瑞直冻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饿着肚子,跪着在风地里读文章,其苦万状。
盼到早晨,公然黑地里摸入荣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果见乌黑无一人。往贾母那边去的流派已倒锁,只要向东的门未关。贾瑞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咯蹬’一声,东边的门也倒关了。贾瑞急得也不敢出声,只得悄悄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得铁桶普通。此时要求出去亦不能够,南北皆是大房墙,要跳亦无攀附。这屋内又是过家声,空落落的;现是腊月气候,夜又长,朔风凛冽,侵肌裂骨,一夜几近未曾冻死。好轻易盼到凌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门开了,出去去叫西门。贾瑞瞅她背着脸,一溜烟抱着肩跑了出来,幸而气候尚早,人都未起,从后门一径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