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因劝宝玉道:“千万不是,都是你的不是。昔日家里小厮们和他们的姊妹拌嘴,或是两口儿分争,你闻声了,还骂小厮们蠢,不能体贴女孩子们的心肠。今儿你也这么着了。明儿初五,大节下,你们两个再这么仇敌似的,老太太更加要活力,必然弄得大师不安生。依我劝,你端庄下个气,陪个不是,大师还是还是一样,这么也好,那么也好。”那宝玉听了,不知依与不依,要知打量,且听下回分化。
这里贾母与世人各处玩耍了一回,方去上楼。只见贾珍回说:“张爷爷送了玉来了。”刚说着,只见张羽士捧了盘子,走到跟前笑道:“世人托小道的福,见了哥儿的玉,实在可罕,都没甚么敬贺之物,这是他们大家传道的法器,都情愿为敬贺之礼。哥儿便不稀少,只留着在房里玩耍赏人罢。”贾母传闻,向盘内看时,只见也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快意”,或有“岁岁安然”,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因说道:“你也混闹。他们削发人是那边来的!何必如许,这断不收的。”张羽士笑道:“这是他们一点敬心,小道也不能反对。老太太若不留下,岂不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像是门下出身了。”贾母听如此说,方命人接大了。宝玉笑道:“老太太,张爷爷既这么说,又推让不得,我要这个也无用,不如叫小子们捧了这个,跟我出去散给贫民罢。”贾母笑道:“这倒说得是。”张羽士又忙拦道:“哥儿虽要行好,但这些东西虽说不甚希罕,到底也是几件器皿。若给了乞丐,一则与他们无益,二则反倒遭塌了这些东西。要舍贫民,何不就散钱与他们。”宝玉传闻,便命:“收下。等晚间拿钱恩赐罢了。”说毕,张羽士方退出。
本来那宝玉自幼天生有一种下贱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表情相对;及现在稍明时势,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近靠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以是早存了一段苦衷,只不好说出来。故常常或喜或怒,变尽体例暗中摸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摸索。因你也将至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冒充,我也将至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冒充,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噜苏碎,难保不有吵嘴之争。即如现在,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另有可恕,莫非你就不想我的内心眼里只要你!你不能为我烦恼,反来以这话挖苦堵噎我。可见,我内心一时一刻白有了你,你竟内心没我。”内心这意义,只是口里说不出来。那林黛玉内心想着:“你内心天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经常提这‘金玉’,你尽管了然自如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焦急,可知你内心不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用心焦急,放心哄我。”
一时,袭人勉强向宝玉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女人拌嘴。”黛玉听了,也不顾病,赶来夺畴昔,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就剪。袭人、紫鹃刚要夺时,已经剪了好几段。黛玉哭道:“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稀少,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袭人忙接了玉道:“何必来!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宝玉向林黛玉道:“你尽管剪,我反正不戴它也没甚么。”
看来两小我本来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那宝玉内心又想着:“我不管如何样都好,只要你随便,我便立即因你死了也甘心。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可见你方和我近,反面我远。”那林黛玉内心又想着:“你尽管你,你好我就好,你何必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可见你是不叫我近你,成心叫我远你了。”如此看来,却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冷淡之意。如此之话,皆他二人素习所存私心,也难备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