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还要往下写时,感觉浑身炽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前,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赛过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起。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那帕子思考,不在话下。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本身也不觉伤了心,陪下落泪。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太太岂不心疼。便是我们做下人的奉侍一场,大师落个安然,也算是造化了。要如许起来,连安然都不能了。哪一日哪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靠近他,也怨不得他如许,老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挂念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张。只是我怕太太狐疑,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尽管说。迩来我虽闻声世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还信不真,只怕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意,或是诸人跟前和蔼,这些小意义好,以是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满是大事理,正同我的内心。你有甚么尽管说甚么,只别教别人晓得就是了。”袭人道:“我也没甚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如何变个法儿,今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子来住就好了。”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莫非和谁捣蛋了不成?”袭人赶紧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地。现在二爷也大了,里头女人们多,何况林女人、宝女人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便利,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像大师子的体统。鄙谚说的‘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没脑筋的事,多数因为偶然中做出,被故意人瞥见,当作故意事情,倒反说坏了。只是预先不防着,决然不好。二爷平日的脾气,太太是晓得的。他又偏幸亏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非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甚么避讳,心顺了,说得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得连畜牲不如。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师直过,设若要叫人说出一声‘不’字来——我们不消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厥后二爷平生的申明操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鄙谚又说‘君子防已然’,不如这会子防避为是。太太的事情多,一时当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其罪更减轻了。迩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唯有灯晓得罢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的普通,正触了金钏儿之事,心内更加感爱袭人不尽,忙笑道:“我的儿,你竟有这个气度,想得如许全面!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天有事就忘了。你今儿这一番话提示了我。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申明面子,真真我竟不晓得你如许好。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事理。只是另有一句话:你本日既说了如许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意,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天然不孤负你。”袭人连连承诺着去了。
袭人去了,宝玉便命晴雯来叮咛道:“你到林女人那边去看看她做甚么呢。他要问我,只说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甚么去呢?到底说句话儿,也像件事。”宝玉道:“没有甚么可说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如何搭讪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子撂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她去了。”晴雯道:“这又奇了。她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何为么呢?她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她天然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