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承诺着,一径出了园门来至家内,只见凤姐儿不在房里。忽见上返来打抽丰的那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坐在那边屋里,另有张材家的、周瑞家的陪着,又有两三个丫头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倭瓜并些野菜。世人见她出去,都忙站起来了。刘姥姥因前次来过,晓得平儿的成分,忙跳下地来问“女人好”,又说:“家里都问好。早要来请姑奶奶的安,看女人来的,因为农户忙,好轻易本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生果、菜蔬也丰厚。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贡献姑奶奶、女人们尝尝。女人们每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平儿忙道:“多谢操心。”又让坐,本身也坐了。又让张婶子、周大娘坐,又命小丫头子倒茶去。周瑞、张材两家的因笑道:“女人今儿脸上有些秋色,眼圈儿都红了。”平儿笑道:“可不是。我原是不吃的,大奶奶和女人们只是拉着死灌,不得已喝了两盅,脸就红了。”张材家的笑道:“我倒想着要吃呢,又没人让我。明儿再有人请女人,可带了我去罢。”说着,大师都笑了。周瑞家的道:“夙起我就瞥见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秤两三个。这么两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如果上高低下只怕还不敷。”平儿道:“那里够,不过都是驰名儿的吃两个子。那些散众的,也有摸得着的,也有摸不着的。”刘姥姥道:“如许螃蟹,本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农户人过一年的了。”平儿因问:“想是见过奶奶了?”刘姥姥道:“见过了,叫我们等着呢。”说着,又往窗外看气候,说道:“天好迟早了,我们也去罢,别出不去城才是饥荒呢。”周瑞家的道:“这话倒是,我替你瞧瞧去。”说着一径去了,半日方来,笑道:“但是你老的福来了,竟投了这两小我的缘了。”平儿等问如何样,周瑞家的笑道:“二奶奶在老太太的跟前呢。我原是悄悄的奉告二奶奶,‘刘姥姥要家去呢,怕晚了赶不出城去。’二奶奶说:‘大远的,难为他扛了那些沉东西来,晚了就住一夜,明儿再去。’这可不是投上二奶奶的缘了!这也罢了,偏生老太太又闻声了,问刘姥姥是谁。二奶奶便回明白了。老太太说:‘我正想个积古的白叟家说话儿,请了来我见一见。’这可不是想不到天上缘分了!”说着,催刘姥姥下来前去。刘姥姥道:“我这生像儿怎好见的!好嫂子,你就说我去了罢。”平儿忙道:“你快去罢,不相干的。我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比不得阿谁狂三诈四的那些人。想是你怯上,我和周大娘送你去。”说着,同周瑞家的引了刘姥姥往贾母这边来。
平儿一面和宝钗、湘云等吃喝,一面转头笑道:“奶奶,别只摸得我怪痒的。”李氏道:“嗳哟!这硬的是甚么?”平儿道:“钥匙。”李氏道:“甚么钥匙?要紧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谈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有个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做甚么?”平儿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我来打趣着讽刺儿了。”宝钗笑道:“这倒是实话。我们没事儿批评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妙在大家有大家的好处。”李纨道:“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阿谁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哪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现在她敢采纳。偏老太太只听她一小我的话。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她都记得,要不是她经管着,不知叫人欺诈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固然如许,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儿还说,她比我们还强呢。”平儿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那里比得上她。”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诚恳人。”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诚恳,内心稀有儿。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意,她都晓得。凡百一应事都是他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她都晓得。太太忘了,她背后里奉告太太。”李纨道:“那也罢了。”指着宝玉道:“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甚么地步!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她不是这丫头,就得这么殷勤了?”平儿笑道:“先时陪了四个丫头来,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鬼了。”李纨道:“你倒是有造化的。凤丫头也是有造化的。想当初你珠大爷在日,何曾也没两小我。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每天只见她两个不安闲。以是你珠大爷一没了,趁年青我都打发了。如有一个好的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说着,不觉滴下泪来。世人都道:“这又何必悲伤,不如散了倒好。”说着,便都洗了手,大师约着往贾母、王夫人处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