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罢搁笔,方要安寝,丫环报说:“宝二爷来了。”一语未完,只见宝玉头上带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黛玉不觉笑了,说:“那边来的渔翁!”宝玉忙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一面说,一面摘了笠,脱了蓑衣,忙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住灯光,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眼,细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
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以后,必犯嗽疾;今岁又遇贾母欢畅,多玩耍了两次,未免过劳了神,克日又复嗽起来,感觉比平常又重,以是总不出门,只在本身房中将养。偶然闷了,又盼个姊妹来讲些闲话排解;及珍宝钗等来望候他,说不得三五句话,又腻烦了。世人都谅解他病中,且平日形体娇弱,禁不得一些委曲,以是她欢迎不周,礼数粗忽,也都不苛责。
至晚,公然凤姐命人找了很多旧收的画具出来,送至园中。宝钗等选了一回,各色东西,可用的只要一半,将那一半又开了票据,与凤姐儿去还是置买,不必细说。
紫鹃收起燕窝,然后移灯下帘,伏侍黛玉睡下。黛玉安闲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羡他有母兄;一面又想宝玉虽平日敦睦,终有怀疑。又闻声窗外竹梢焦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直到四更将阑,方垂垂的睡了。临时无话。要知端的,下回分化。
黛玉传闻,回击向书架上把个玻璃绣球灯拿了下来,命点一支小蜡来,递与宝玉,道:“这个又比阿谁亮,恰是雨里点的。”宝玉道:“我也有这么一个,怕他们失脚滑倒突破了,以是没点来。”黛玉道:“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你又穿不惯木屐子。那灯笼命他们前头照着。这个又轻巧又亮,原是雨里本身拿着的,你本技艺里拿着这个,岂不好?明儿再送来。就失了手也有限的,如何俄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宝玉传闻,赶紧接了过来,前头两个婆子打着伞,提着明瓦灯,背面另有两个小丫环打着伞。宝玉便将这个灯递与一个小丫头捧着,宝玉扶着她的肩,一径去了。
赖大师的只得承诺着。周瑞家的忙跪下恳求。赖嬷嬷忙道:“甚么事?说给我评评。”凤姐儿道:“前日我生日,里头还没吃酒,他小子先醉了。老娘那边送了礼来,他不说在外头筹措,倒坐着骂人,礼也不送出去。两个女人出去了,他才带着小幺们往里抬。小幺们倒好好的,他拿的一盒子倒失了手,撒了一院子馒头。人去了,打发彩明去说他,他倒骂了彩明一顿。如许没法无天的混蛋羔子,不撵了何为么!”赖嬷嬷笑道:“我当甚么事情,本来为这个。奶奶听我说:他有不是,打他骂他,使他改过,撵了去断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儿,他现是太太的陪房。奶奶只顾撵了他,太太脸上欠都雅。依我说,奶奶教诲他几板子,以戒下次,仍旧留着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凤姐儿传闻,便向赖大师的说道:“既如许,打他四十棍,今后不准他吃酒。”赖大师的承诺了。周瑞家的叩首起来,又要与赖嬷嬷叩首,赖大师的拉着方罢。然后他三人去了,李纨等也就回园中来。
这日,宝钗来望他,因提及这病症来。宝钗道:“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他们的药总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高超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甚么?不是个常法。”黛玉道:“不顶用。我晓得我这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别说病,只论好的日子我是如何个形景,便可知了。”宝钗点头道:“可恰是这话。前人说‘食谷者生’,你平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力量血,也不是功德。”黛玉叹道:“‘死生有命,繁华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本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说话之间,已咳嗽了两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