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王夫人、薛阿姨、李纨、凤姐儿、宝钗等姊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呢。鸳鸯喜之不尽,拉了她嫂子,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把邢夫人如何来讲,园子里她嫂子又如何说,今儿她哥哥又如何说,“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干脆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毕竟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世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天子’,反正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如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奉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至心,临时拿话来支吾,今后再图别的,六合鬼神,日头玉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本来她一出去时,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说着,一面左手翻开首发,右手便铰。众婆娘丫环忙来拉住,已剪下半绺来了。世人看时,幸而她的头发极多,铰得不透,赶紧替她挽上。
外边邢夫人因问凤姐儿鸳鸯的父母,凤姐因回说:“他爹的名字叫金彩,两口儿都在南京看屋子,从不大上京。他哥哥金文翔,现在是老太太那边的大班。他嫂子也是老太太那边浆洗的头儿。”邢夫人便命人叫了他嫂子金文翔媳妇来,细细说与他。金家媳妇自是喜好,兴兴头头找鸳鸯,只望一说必妥,不想被鸳鸯抢白一顿,又被袭人,平儿说了几句,羞恼返来,便对邢夫人说:“不顶用,他倒骂了我一场。”因凤姐儿在旁,不敢提平儿,只说:“袭人也帮着他抢白我,说了很多不知好歹的话,回不得主子的。太太和老爷商讨再买罢。谅那小蹄子也没有这么大福,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邢夫人听了,因说道:“又与袭人甚么相干?他们如何晓得的?”又问:“另有谁在跟前?”金家的道:“另有平女人。”凤姐儿忙道:“你不该拿嘴巴子打她返来?我一出了门,他就逛去了,回家来连一个影儿也摸不着她!他必然也帮着说甚么呢!”金家的道:“平女人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倒像是她,可也不逼真,不过是我白揣测。”凤姐便命人去:“快打了她来,奉告她我来家了,太太也在这里,请她来帮个忙儿。”丰儿忙上来回道:“林女人打发了人下请字请了三四次,她才去了。奶奶一进门,我就叫她去的。林女人说:‘奉告你奶奶,我烦她有事呢。’”凤姐儿听了,方罢,用心的还说“每天烦她,有些甚么事!”
鸳鸯传闻,立起家来,照他嫂子脸高低死劲啐了一口,指着他骂道:“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甚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甚么‘丧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又尽是丧事。怪道成日家恋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得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本身就封本身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混蛋脖子一缩,存亡由我去!”一面骂,一面哭,平儿、袭人拦着劝。她嫂子脸高低不来,因说道:“情愿不肯意,你也好说,不犯着牵三挂四的。鄙谚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女人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如何过得去?”袭人、平儿忙道:“你倒别这么说,他也并不是说我们,你倒别牵三挂四的。你闻声那位太太,太爷们封我们做小老婆?何况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门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他骂的人自有他骂的,我们犯不着多心。”鸳鸯道:“他见我骂了她,她臊了,没得盖脸,又拿话调拨你们两个,幸亏你们两个明白。原是我急了,也没别离出来,她就挑出这个空儿来。”他嫂子自发败兴,负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