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后辈,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生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打赌吃酒,乃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他素习交好,故他本日请来坐陪。不想酒后别人犹可,独薛蟠又犯了旧病。湘莲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开完事,无法赖尚荣死也不放。赖尚荣又说:“方才宝二爷又叮嘱我,才一进门,虽见了,只是人多,不好说话,叫我叮嘱你,散的时候别走,他另有话说呢。你既必然要去,等我叫出他来,你两个见了再走,与我无干。”说着,便命小厮们到里头找一个老婆子,悄悄奉告:“请出宝二爷来。”那小厮去了没一盏茶时,果见宝玉出来了。赖尚荣向宝玉笑道:“好叔叔,把他交给你,我筹措人去了。”说着,一径去了。
薛蟠睡在炕上痛骂柳湘莲,又命小厮们去拆他的屋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薛阿姨禁住小厮们,只说柳湘莲一时酒后猖獗,现在酒醒,悔怨不及,惧罪逃脱了。薛蟠闻声如此说了,气方渐平。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化。
湘莲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计,便拉他到避人之处,笑道:“你至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薛蟠听这话,喜得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忙笑道:“好兄弟,你如何问起我这话来?我如果假心,立即死在面前!”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我们替另喝一夜酒。我那边另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的。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消带,到了那边,奉侍的人都是现成的。”薛蟠听如此说,喜得酒醒了一半,说:“公然如此?”湘莲道:“如何!人拿至心待你,你倒不信了!”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白痴,如何有个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在那里找你?”湘莲道:“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笑道:“有了你,我还要家做甚么!”湘莲道:“既如此,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我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以后,你再走,他们就不留意了。”薛蟠听了,赶紧承诺。因而二人复又退席,饮了一回。那薛蟠难过,只拿眼看湘莲,心内越想越乐,左一壶,右一壶,并不消人让,本身便吃了又吃,不觉酒已八九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