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要撩开衣摆,天子已摆手道,“不必跪了,你方才已谢过恩了。朕是要你长个经验,今后行事说话不成肆意为之。孝心虽贵重,但祖宗端方亦不成违拗。朕姑念你幼年,应你之请,脱期一年。望你此后好自为之。”
天子冷冷谛视,亦感觉他调子、姿式拿捏得皆好,连那一丝压抑的委曲都闪现的恰到好处,不由干笑一声,道,“这些话大可不必说了,朕要听你不肯就藩的启事。你且说来。”
天子居高望着近乎贴伏在地上的儿子,沉吟很久,嘲笑道,“好,朕从不食言,本日就允了你。”
那戒尺打在身上倒是清脆至极,一时殿中便只要清脆凛冽地击打之声。天子并没说数量,内臣揣测既不消杖子,想来圣意并非要重责,不太小惩大诫罢了,便将速率决计放缓,以防天子随时叫停。可毕竟是在御前,又不敢放水太多,归正那戒尺打不好人,干脆每一记都用了十成力量,细详确致地在李锡琮背上游移抽打。
不一时那乌黑刑床已抬入殿中,余人只当天子要杖责宁王,正自面面相顾,只听天子道,“去西边暖阁里,把那柄紫檀戒尺拿来。”见李锡琮面色刷地白了一道,便轻笑道,“朕晓得你这些年很有历练,天然更禁捶楚,也不必费事用杖子了,只拿你小时候挨过的那枚戒尺足矣。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比小时候更恶劣。”
李锡琮听着天子一声声喝问,心下只在策画接下来要说的话,待其语罢,当即顿首道,“臣出身寒微,母亲常日里也常教诲臣恪守端方,不敢逾制。只是臣身为人子,却不能不存侍母之心。皇上说到旁人,宫中各位娘娘却并没有一个似母亲那般,独一一子之人。旁人得享嫡亲,臣母子二人却才相见不久,便要分离。臣常常思之,唯有展转难眠,痛彻心扉。”
李锡琮躬身道,“臣不敢。”天子面庞一松,淡笑道,“无妨,你如有属意的人选,能够说来听听。讲好本日是父子倾谈,朕不怪你就是。”
天子听了这话,到底冷上面孔,不悦道,“这更是儿戏之语,本朝还从未出过宗室不婚的先例。”停了一停,语意更添冷冽,问道,“朕问你,你这般推三阻四,但是因为不想就藩?”
李锡琮伏在地上道了一声是,又叩首一记,方跪直身子,道,“臣只要一个来由,便是想伴随母亲。臣自知这个别例既笨且易遭人诟病,但还是想试上一试。只要能多陪在母切身边一日,臣甘心受君父切责,只求皇上能开恩应允。”
他略微抬首,双眸闪动,似是不敢与天子对视,挣扎几番终是鼓起勇气,颤声道,“臣记得出征当日,皇上曾应允,来日班师或将许臣一桩求恳。臣不敢期望过量,唯以此事相求。便请皇上看在臣离京前后一年又八个月,这一年又八个月倒是不得与母亲相见,臣只求能将这段光阴弥补,此生便了无遗憾。”
李锡琮无复多言,谨躬身道是。天子看在眼里,倒是一笑道,“你不对劲谢家的女孩子,朕便不难堪你。既另有一年风景,朕会放开来再为你遴选,必然挑一个好的给你就是,只是下一次毫不容你再行推委。”
那紫檀戒尺斯须便至,内臣上前请李锡琮除了公服,脱去冠带。他一一从之,复又跪下叩首道,“臣谢皇上隆恩。”起家之时,已是身着素白中衣,没有涓滴踌躇,便即俯身刑床之上。
李锡琮大喜过望,忙欲谢恩,却见天子摆手一笑道,“只是你说得晚了,还该算作抗旨不遵。朕看你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当即叮咛身边内臣,“去取一副刑床来。”
李锡琮再欠身道,“臣不敢欺瞒皇上,实是从未考虑过此事。臣自忖另不足力,可为国,为君父效力疆场,只要皇上一令既出,臣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