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锡琮转头看她,倒是悠然展颜,一缕秋阳刚好洒在他脸上,衬着那般笑模样,恍忽间竟让人有如沐东风之感。他策马靠近她,俯下身来,轻声道,“我不乐意阿谀他们,归正旁人早已风俗。你不是也晓得么,他们平日叫我甚么来着,玉面夜叉?我只对着我娘才算玉面,对着余人皆是夜叉。”
周元笙一面由彩鸳奉侍着盥洗,一面以余光察看李锡琮,见他一应洗漱加上穿戴俱都不消侍女服侍,只留几个年青小内臣在旁,想必是他平常风俗使然,不由抿嘴一笑,约莫此人不近女色的传闻便是打这上头来的罢。
周元笙的心俄然扑通扑通地跳了两下,他在这个当口和她说如许的话,是在表示甚么,还是他或许——竟是有那么一点喜好她的。她不由抬眼去看他,他也恰好定定的望向她,一眼以后,她那颗起伏不定的心便突然凉了下来,凉得如同他的眸光,淡然无波;凉得如同他嘴角的含笑,疏无温度。
李锡琮终是展开眼,眯着双目转顾她,一笑道,“许你妒忌,便不准我吃?”见她又要开口,忙截断道,“你现下还不懂,能令对方妒忌也算是福分,或许你该珍惜眼下的福分才是。”
李锡琮似感知到她为何发笑,拿起她的手在唇上蹭着,懒懒道,“看了半日,是不是愈发感觉我生了一副好边幅,起码不比薛二公子差。”
只是当下,在和暖阳光普照下,在长街富朱紫潮簇拥下,却俄然显出孑然萧瑟的无法孤傲。她眉心狠狠一跳,本来孤傲竟是比欢乐,更能令人感同身受,铭记入心。
过了好久,两人都未再开口。外间垂垂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是府中侍女内臣将要唤他们起家。
厥后二人又去端本宫拜见太子,因太子妃尚未成礼入宫,是以二人只向太子一人施礼。兄弟二人一贯少话,不过相谈两句有的没的也便混了畴昔。倒是太子和周元笙闲话略多,因又打趣起相互姻亲如何称呼,按端方当然该从夫家这方,但若按妻眷这头排辈,太子却该唤他的六弟一声姐夫。周元笙笑称不敢,陪着说了几句玩话,转头瞥见李锡琮一副不苟谈笑的模样,不免暗自腹诽此人道情难以捉摸,一时大胆激进,一时又作谨言慎行,变脸的速率真比六月天还快。
周元笙就势枕在他手臂上,虽有些硬,也还算舒畅,笑笑道,“我并没有择席的弊端,畴前在姑苏家里好好的,到了金陵也还是睡得苦涩。不过是伴读做久了,风俗夙起,与你倒没甚么干系。”
李锡琮行动利落,清算好了便撂下一句,你渐渐来,我先过书房一趟,等你好了再一道出去。当即带着几个内臣一并去了,留下彩鸳和几个王府里的侍女,各自面面相觑,内心只在犯嘀咕,也不知这位冰脸王爷的新婚之夜是怎生过的,亦不免悄悄怜悯起面前艳光慑人的王妃来。
他语气里只要平常夙起之人常带的慵懒,周元笙听不出以是然,又见他一向闭着双目,干脆不再问话,只着意打量起他来。此前从未离近察看他的侧颜,现在端看之下,才发觉比之正脸更显棱角清楚,高鼻英挺。细心看去,唇上兼下颌处还冒出了一层淡青色的胡茬。不知为何,竟也给此人添了几分敬爱之感。她看了一会,忍不住悄悄笑了出来。
一头说着,一头换衣,亲王妃服制烦琐,等穿戴结束,二人的私房话也说得差未几了。周元笙命人前去请李锡琮,两人在房中简朴用过早餐,便相携着登车前去禁宫,拜见帝后。
但是真正让她见地了李锡琮变脸本事的,还是他们去仪凤阁给如嫔存候之时。
新妇子入宫,帝后脸上天然一派喜气洋洋,皇后按例殷勤的嘘寒问暖,看不出有一丝一毫公允。倒是李锡琮虽态度恭谨,神采却透着沉郁,问一句答一句,再没有一句多余之语,举凡场面一冷,便也只能靠周元笙含糊赔笑,方能让世人感觉氛围不至过分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