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琴是从丫环仆妇的群情入耳闻此事的。彼时,间隔即位大典不过三日。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民气。教养千年,莫说百官、朝廷,即便天下万民谁不坚信,王者,受命于天?”
周婉琴瞽目多年,早已风俗深不见底的暗中。暗中得乃至再记不起花红柳绿的天下。但是这一刻,她清楚瞥见,紫红闪电重新顶划过,炸出一片火花。
“吓,也有女人能做天子的?可真闻所未闻了。怕不是灾星入侵罢?”
“咦!”有人刻薄地笑:“你每天管得你家那口儿出门都带支香,恐怕过了时候赶不返来,还说这个?”
宋扬灵一向觉得即位为帝是她与孟昱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从未谈及,是因为从未想过他会反对。
写毕,看了一回,忽又拿起笔,将“宋后”二字尽皆抹去,改成“灵帝”。
她的话音褪去,孟昱并未接上。空旷的殿内蓦地堕入让人喘不过气的沉寂。
他不由伸手,勾起她的脸。
“吕后入本纪,可她是否称帝?诸太后三度临朝,是否三度还政?即便威赫如武氏,弃世时是否只以皇后入葬?”
想起半生艰苦,一腔苦心却可贵了解,积存不知多久的委曲俄然没顶而来。她站在那边,低着头,明显红了眼睛,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卷入权力之争是被动的。为复仇,放弃了与孟昱的毕生相许。步步为营,手染血腥,连孟昱的毕生大事都被她给算计。争权,早已不为小我恩仇,而为抒志。
未几,百官、皇室宗亲、沙门、羽士,万余人齐上表请改国号。连望楼诸小国亦上表,表示臣服之意。
幼时,在父亲书房读书,每当说出新奇论调。夸奖以后总要跟一句“可惜了,没托生为男人。”
改朝换代的大事,因为未起兵戎,平和得仿佛只是街头巷尾的几桩谈资。
世人听她说的粗鄙,鼓掌笑着散了。
三月二十八日,太后宋氏准所请,该睿为楚,改元熙祥,临朝称帝。着四月初八日行即位大典。
孟昱站在她身侧。看她泪盈于睫,却双手死死捏着拳头,仿佛还是多年前倔强的少女。内心俄然就一寸寸软下来。继而疼得蜷成一团。像有一只手,一下一下捏他的心。让他毫无抵挡之力。
放弃了那么多,捐躯了那么多,若不能一展胸中抱负,怎堪“值得”二字?
很多次,她碰到如许让人悲观而有力的环境。她开科取士,明显是给天下士子以晋升路子。但是言官弹劾,权贵讽刺。她故意进步贩子职位,以利工贸易。一道道诏令颁布下去,时至本日,也不过让贩子能够多穿一个色彩的衣裳。准商户后辈插手科举的政令至今还卡在中书省发不下去。
周君清数日未曾执笔,因为有孕在身,反应太大,日日呕吐不止。陈绍礼晓得夫人有身,欢乐到手足无措,亦劝她保养为上,莫为撰文伤神。
任凭她心如钢铁,一次次下来,也不免沮丧彷徨。
“为何?”她想不通。
对着她,轻松而愉悦地一笑。笑得眉眼弯弯,有如东风:“你不是吕后,亦不是则天天子,她们没做的,为何你也做不到?毕竟你的身边,有我啊。”
她执掌朝政,又总有人指指导点,牝鸡司晨,妇人之见!
宋扬灵俄然就笑了。笑容一寸一寸在唇边绽放。
这一日,感觉好些。夙起喝了碗粳米粥,未曾孕吐。便到案前坐了坐。翻起畴前笔墨,思及迩来剧变,一股力量像从心底里蹿出来,拽着她,取了笔,沾了磨,笔走龙蛇。
宋扬灵从踏上霍地站起,肝火冲冲来回踱步,恨不能将手指指到孟昱鼻尖上:“你说了那么多贤人言,我也和你说说史乘。吕后执掌天下十余载,太史公是否将她归入本纪做传?昔穆帝年幼,群臣上表请褚太后临朝在朝;再有则天以娥眉之身称帝,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