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轻巧,里头的分量倒是大家都掂得出来的。堂堂妃位,皇子生母,进了慎刑司,不死也得脱层皮。何况那样下作的处所,踏进一步便是肮脏了本身,更是逃不得暗害皇嗣的罪名了。
都城的晚东风沙颇大,本年尤甚,凡是晴好些的日子,总有些灰蒙蒙的影子,遮得明山秀水失了光彩,人亦混浑沌沌,活在霾影里。偶尔没有风沙砾砾的日子,便也是细雨萧瑟。春雨是细针,细如牛毫,却扎进肉里般疼。疼,却看不见影子。
如懿怔了半晌,恍忽道:“如许的天家佳耦,还不如官方贫寒之家,做对平常伉俪来得轻易。”
容珮一句话噎在了喉头,只得将衣裳清算好,嘟囔着道:“这一季外务府送来的衣裳固然不迟,但针脚比起来竟不如令妃宫里。”又道,“本日令妃的额娘魏夫人进宫了。真是好大的场面,前簇后拥的,来宫里摆甚么谱儿呢。忻妃和舒妃分娩的时候,娘家人也不如许啊。”
“本宫?本宫信与不信有甚么要紧?全在皇上!”
芸枝被劈脸盖脸地说了一通,也自知失了分寸,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忙赔笑道:“姑姑经验得是。奴婢们也是为娘娘欢畅,一时欢乐过甚了。奴婢立即出去叮咛,喝采生迎驾便是。”
容珮素知她心疼永琪不逊于亲子,从未见过她如此冷硬面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道:“奴婢不敢。”
二人正说话,却听外头遥遥有击掌声传来,守在外头的小宫女芸枝喜不自胜地出去,欢乐到手脚都不晓得往哪儿放了:“启禀皇后娘娘,皇上、皇上过来了呢。娘娘从速预备着接驾吧。”
容珮一怔,俄然啐了一口,呵叱道:“皇上来看皇后娘娘,这不是极平常的事么?瞧你这眼皮子浅的模样,叫外人瞥见了,还真当娘娘受尽了萧瑟,皇上来一次都欢畅成如许。别人如何群情那也是别人的事,自个儿先没了一点儿骨气,才叫人笑话呢!”
天子倒是极客气,对着她的笑容也格外亲热,只是那亲热和客气都是画在天顶壁画上的油彩花朵,再美,再嫣,也是不新鲜的,暮气沉沉地悬在半空里,端然娇媚着。
容珮絮絮间尽是体贴情意,如懿倦乏非常,道:“皇上留下的确不是好事,可于本宫而言,是太累的事。不止人累,心也累。若彼其间终有隔阂,心抱恨怼,何必虚与委蛇,假笑迎人。若真如许勉强,以皇上的心性,到头来,只怕更伤了颜面。”
如懿微微沉吟,见身上衣衫实在太寒素了,便换了一袭浅杏色澹澹薄罗衣衫,才出来,便见天子已经进了正殿。数月里寥寥几次的相见,都是在不得不以帝后身份一起列席的场合。相互隔侧重重的间隔,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她的眼角能瞥见的,不过是明黄色的一团昏黄的光晕。现在突然间天子再度呈现在面前,是触手可及的间隔,她只感觉陌生,一股在春暖时节亦不能泯去的冰冷的陌生。
如懿倒也不回绝,来了便让坐下,也不与她们多扳谈,只是悄悄地坐在暖阁里,捧了一卷诗词闲赏。如此,那些聒噪不休的唇舌也温馨了下来,略坐一坐,她们便收起了隐蔽而猎奇的欲望,无趣地辞职出去。
天子头痛不已,扶着额头唏嘘道:“如懿,朕的儿子中,永琪的确算是出类拔萃,哪怕朕不宠嬖愉妃,也不得不偏疼永琪。但是如懿,莫非就因为朕偏疼了永琪,才让愉妃有觊觎之心,想要撤除朕的嫡子来给永琪铺路么?看了这些证词,朕也会迷惑,愉妃固然不得宠,但的确和顺寂静,循分守己,也从不争宠。可就是因为她从不争宠,朕才想,她内心要的到底是甚么?不是繁华,不是繁华,还是朕看不透她,她真正要的,是太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