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后宫·如懿传（全六册） > 第二十九章 幽梦
天子含笑踱步而进，温言道：“朕说了，得空会来瞧你。婉嫔，这么些年，你就躲在这儿画画？”
天子再度见到海兰的时候，是在梅坞。这些年天子固然体贴永琪遗子绵亿的起居，也对海兰非常宠遇，但二人这般面劈面说话，已经十数年都未曾有了。梅坞建成多年，海兰还是头一返来，她细细打量着梅坞内的每一样安插，已然泪盈双睫。
海兰走近两步，悄悄浅笑：“皇贵妃过了生辰，也是四十九岁了呢。本年她的五十大寿，不知会如何筹办？”
婉嫔的眼底闪着晶莹的泪光，那泪光里燃着阴阴的火。她身子扭曲着，几近要夺门出去。可她的脚却定定地长在地上，跟生了根似的，她低低地压抑地叫着，“你要记得，就本身说去便是！扯上我做甚么！”
婉嫔啜了一口，打量着殿中的器具，叹道：“茶是上好的，可见皇上还是挂念着姐姐和绵亿，年下的犒赏也是很多。提及来，皇孙辈里，皇上最疼的也是绵亿了。”她柔缓道，“既然如此，姐姐何必这么苦了本身？这些东西用着，也太寒伧。”
婉嫔沉默垂下斑白的首，掰着枯瘦的手指，暗金色的戒指在暗寂的殿内闪着昏而淡的光芒，“是啊。翊坤宫娘娘断发之日是乾隆三十年闰仲春十八，是要十年了呢。”她艰巨而苦涩地笑了笑，“翊坤宫娘娘离世多年，现在宫里敢提起她的，也就只要我们老姐妹俩了吧。”
海兰的声线温和得几欲叫人沉浸，“皇上最忌讳的，那里是她害了多少人，而是如何擅权恣肆，目无君上。当年她害皇后姐姐的，不也是如此么？”
婉嫔攥着海兰的青筋凸起的枯瘦的手，“海兰姐姐，现在我晓得翊坤宫娘娘为甚么喜好和你一块儿了。你的手真和缓，你的话让人听着舒畅。你别走，你在这儿陪陪我，我们姐妹，就个伴儿。”
海兰震惊到了极处，“你说了如许的话？”
天子又提起永琪遗子绵亿的近况，唏嘘不已。末端，天子忽来兴趣，取出一斛南洋明珠赐赉海兰，那明珠颗颗有鸽子蛋大小，华泽莹然。纵使海兰曾经跟着如懿见过色色珍奇，亦是悄悄赞叹。
这一句，便勾起了婉嫔积郁的悲伤，感喟如秋风，“这么多年，也就姐姐还肯惦记取我。旁人眼里，我们俩喘着气和不喘气了是一个样儿的吧？”
海兰瞥她一眼，笑容幽淡如幽夜的昙花，“你倒不怕？”
海兰屏声静气，端端方正地坐在榻上角落的暗影里，酸枝木榻上铺着一色半旧的灰绿茵绒褥子，更加映得她像长在潮湿墙角里的青苔，阴绵绵的没有活力。看得久了，仿佛人也成了木头，板滞而生硬。外头想着连缀的爆仗声，噼啪，噼啪，是火药气味的热烈与绽放。那热烈是属于别人的，与她们并不相干。海兰嘲笑了一声，“你如许活着，或者死了，在旁人眼里有辨别么？明显你还在喘气，多少人眼里，你就是死的！行尸走肉！和我一样！你听外头的鞭炮，那么短促还得响一声，落个动静呢。你呢，谁记得你？”
红烛长照，明彻一夜。
天子点头，“人老珠黄，有生命的东西，老是轻易消逝萎败。朕也会老，以是海兰，朕喜好悠长的灿烂的东西。能够提示着，起码有稳定的东西。”他停一停，“朕犒赏珍珠给你，是感觉，如懿喜好的东西，你总该会喜好。”
海兰笑着辞过，“臣妾大哥痴钝，怕答不上皇上的话。这一斛明珠……”她如有所思，“姐姐在时，爱好珍珠。可惜再宝贵的珍珠也有珠黄之时。”
海兰和顺地浅笑着，“嗯。人活一口气，那话便是跟着气儿就散了的。你不记得也好。只是皇上呢，皇上记得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