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笑着，账房门口垂着的门帘一动，一个身影托着个茶盘，一瘸一拐地进了账房里。
“对了，”板牙奶奶道，“这一打岔，几乎忘了。此人一老吧，就老爱揣摩一些有的没的。我想着健哥儿这一去赶考，不会不返来了吧？那戏文里的蔡伯喈、陈世美，可都是高中以后变心的。不是我说你，你这孩子从小就大咧咧的，这事儿你自个儿可得上着点心。比及四月尾如果看不到他返来，你可千万记得上都城去找他，可别像戏文里的赵五娘和秦香莲那样，傻傻地在家等了那么多年才想起来上都城去找人。比及当时候，甚么生米都做成熟饭了！奶奶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如畴前了，因今儿俄然想到，怕到时候忘了，以是才来跟你说一声儿的。你可千万自个儿记在内心，到时候就依着奶奶的主张去做，晓得吗？”又道，“那小兔崽子要真敢变心，看咱鸭脚巷的长幼爷们哪个肯饶他！”
她退后一步，笑眯眯地又道：“不过，劝婆婆一句话，早晨千万别一小我呆着。咱镇子中间那条津河可没上盖子，把稳哪天你一不谨慎出错掉出来，泡肿了你的王八壳子。”她非常西洋化地冲神采发白的蔡婆子耸了耸肩，又一摊手，笑道：“那可就跟我无关了。”
她正骂得鼓起，俄然有人一把搭住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扯得转了个圈。
“有健哥啊！”雷寅双理直气壮道：“到时候天然有他看这些捞什子帐本，才不消劳动我呢。”
她立时一旋裙摆，回身便要出去。
雷寅双从速笑道：“这是新来的，奶奶不认得。奶奶叫他小兔就好。”
雷寅双想说，阿谁短折鬼有甚么好，可看看三姐不豫的神采，到底没把话说出口。
“恰是要问你呢。”板牙奶奶拉着雷寅双在桌边坐了，问着她道：“健哥儿走了多久了？”
至于他娘舅……
雷寅双便问道：“奶奶找我甚么事儿？”
他出世时，便是这人间仍战乱几次，他却因他娘舅的权势扩大而未曾受过一点战役的涉及。他那娘舅更是在他三岁那年同一了天下，即位做了大兴的建国天子。以是自小起，他身边交友的人，不是那些鞑人入侵前残存的世家后辈，便是那些跟从他娘舅创国立业的新贵家属。这些人，劈面光鲜，背后倒是再不肯为了跟本身无关的事伸一伸指头的――便如他之前，曾几次三番想要找之前那些跟他称兄道弟的人，但愿他们能帮他在天子面前说上一句话，最后等来的，却全都是官府来缉捕他的衙役……
板牙奶奶又拍了拍她的膝盖。
三姐神采一变，啪地将那才拉过来的算盘往柜台上一磕，唬得雷寅双一眨眼，立时咬住唇不吱声儿了。
三姐冲她摇点头，道：“不消你。”说着，便从柜台后绕了出去。
老太太一个安身不稳，几乎跌倒。她昂首正待要骂人，却对上一双圆瞪的虎目。
婆子一愣，立时缩了手。她的手固然不再往三姐身上号召了，嘴里却仍不干不净地骂着些甚么“勾野男人”之类不堪入耳的话。三姐只当没听到的，一回身，进了堆栈中间的那座小药铺。婆子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跟在她的身后漫骂着，直听得堆栈里的那些男客们都难为情地避开了眼。
二人各自走开后，厨房那垂着的半截门帘后，小兔江苇青冷静握紧了手里的抹布。因为他晓得，一旦官府认定了他的灭亡，那离他真的死去也就不远了。
雷寅双立时喊冤道：“那里是我记得不清楚，不清楚的都是胖叔记的……哎呦！”
“是啊。”
不一会儿，虎爷雷寅双便探头出去了，对他笑道：“看来我给你起名儿起错了，倒叫你看上去真跟只兔子似的，老是那么战战兢兢的。放心吧，只要你好好干活，我不会把你扔出去的。并且，只要你想，你便能够把龙川堆栈当你的家，把我当你姐。等时候处长了，大师都晓得你是甚么样的人了，胖叔也好，板牙也好，哪怕是防卫心最重的三姐，也都会把你当作是自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