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茂眼睛一亮,像沁了两团燃烧的烛火,掀起衣摆,朝周瑛华叩首,轻咳两声,死力拔高嗓音,一字一句道:“公主情愿对微臣照实相告,微臣也不瞒公主,微臣既然披上这身西宁官服,此生便会为皇上尽忠,绝对不会三心二意,扭捏不定。”
周瑛华的声音从阁房传出,把深思的袁茂从过往的回想中带回实际:“孟文才不会甘心做一辈子的喽啰,可他脾气偏执,想劝他弃暗投明,也不轻易。唯有先给他建立一个光亮正大的由头,他才会有所动摇。”
袁茂是袁家孙辈中最出息的一个嫡孙,加上天生不敷,肥胖多病,非论是长辈,还是平辈,乃至是底下的侄孙辈,都对他多有谦让回护,从未受过委曲烦难,天然不能明白为甚么孟文才明显天禀过人,却始终郁郁寡欢,不肯一心向学。
袁茂佝偻着腰,趴伏在地,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隔了重重纱帐,有些恍惚不清。
周瑛华细细打量袁茂几眼,病弱之躯,内疚羞怯,内里倒是狷介疏狂,袁茂毫不是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的刘备,而是个锋芒毕露、迫不及待想建功立业的少年儿郎。
袁茂低着头,不敢回声,刚才还侃侃而谈,一番豪言壮语,转刹时却忸内疚怩,浑身不安闲。
崔泠决计保举了一些只会掉书袋的酸腐文人,想把卫泽教成一个只会吟风弄月的空架子,有袁茂在一旁时候监督,他的这个策画怕是要落空了。
袁茂双手紧握:“娘娘放心,微臣定会不负所托。”
南吴国的太子周衡能文能武,治下宽和,卫泽却只是个奴婢出身的毛头小子。袁茂是世家公子,出身高贵,又博学多才,不免清傲岸物,连周衡都没能把他揽为己用,他如何会看中卫泽?
说到这里,袁茂面露赧颜,吞吞吐吐道,“微臣没能把他收为己用,反而被他趁机盗取了书稿,迟误了皇上亲政之事。”
袁茂脸上现出几分窘色,惨白漂亮的脸腾起一阵嫣然,“微臣畴前固然饱读诗书,但因为身材病弱,父母族人将微臣把守得极严,微臣能从书中纵览天下,但毕竟还是从未出过远门,纸上得来终觉浅,没能亲眼看一看人间山川情面,是微臣平生一大憾事。若不是皇上执意聘请微臣,微臣这辈子能够都不会踏出王城一步。固然皇上当时另有筹算,但微臣不会健忘皇上的这份恩德。这是其一。”
珠帘轻启处,暴露玉色罗裙一角,繁复精密、层次光鲜的缠枝花草绣纹,流光闪动,仿佛潺潺水波,跟着窸窸窣窣的环佩叮当声响,一阵平淡甜净的暗香袭来。
周瑛华看着在金色日晖中摇摆的精密微尘,把手中的细绫展开,递到袁茂跟前。
同在先生家读书时,常常获得先生嘉奖,袁茂面上不敢暴露分毫,内心不免沾沾自喜。而孟文才,倒是真的隐有忧色,仿佛顾虑颇多,不敢受先生嘉奖。
“知遇之恩?”周瑛华嗤笑一声,“先帝册封孟文才为通事舍人,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哪有甚么知遇之恩?就算有,以孟文才的为人,又如何因为先帝的一点恩德,就丢弃孟家给他的繁华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