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黄金缕 > 50.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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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见得。”苏一却说:“安良许是福大的,能中进士也未可知。大娘不必压着他给我脸面,到底我不如他,说配不上也不算踩低我。我也不想嫁他,我们常日里如何您都瞧在眼里。如果一屋里睡觉,宅子也能尽数拆了去。放心也瞧我不上,明里暗里跟我较量,必不能是一家人。”

周大娘隐在院里夜色中,苏一转头瞧苏太公。他坐桌边儿,正歪头细心扣着烟斗。烟斗里有干灰,顺着桌腿儿簌簌完工粉末子。扣洁净了,又拾了巾子去擦,擦得杆儿锃亮。

旁侧的老伴计嘴里叼着烟斗,使足了干劲打火镰儿,一说话烟锅脑筋高低撬动,“就我们老哥几个瞧着,倒不是一一受了委曲,受委曲的清楚是你。自打一一住到了铺子里,谁像她那样儿体贴过你一天儿?你别瞧周家媳妇儿跟你们住了十来年,就是二十三十来年,也不能拿你做爹待。你希冀她和她那连韭菜麦苗儿都分不清的儿子,希冀不上。”

“令媛难买我乐意。”周大娘一面把篮子里的米粥小菜往外拿一面说,“他们没受过一天艰苦,全仗我顶着头上一方天,那里晓得甘苦。一一你也甭跟安良计算,他就那性子,打小你就晓得。话说过了,你当他放屁,管他哪头出来的。”

周大娘一身灰衣,抬手抚了抚碎花蓝巾子裹的侧边儿发髻,进屋搁动手里的柳枝篮子,说:“才刚叫太公劈面吃去,他非说要等你返来。给你们温着呢,坐下从速吃。一一累一天了,别忙活了。”

话在嘴里像弹豆子, 苏一一面说叨一面进屋点上油灯。手卷喇叭护着火苗儿,再套上灯罩子。屋里膨起亮色,能见着木梁上的斑斑回纹。她回身卷了袖子去揭锅盖,想着生火做些甚么吃的。未及想明,门外响起周大娘的声音。

苏家的这份恩典,在周大娘内心打了烙,向来也没健忘过。现在还住着人家的三间房舍,凡是内心有血还热的,也都不能忘了,怕雨地里引雷劈,给人留话把儿,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苏太公见机儿,早夙起来洗头擦面儿出了门,不留在家里碍人手脚。他原也从没摒挡过这些事情,帮不上甚么忙。他又是命数极差的,这会儿也老了,总杵在跟前不免叫人不喜。这事儿却也不是多心,要压了自个儿不当回事。只周放心那孩子老是成心偶然地捎带两句,那话里的意味儿,他还是能品得出来的。

给苏太公和苏一摆下吃的,周大娘就要归去。半脚踏出了门框子,又转头叫一一,“搁阵子我过来,大娘有话跟你说。”

苏太公与老伴计坐到晌午,分了头各自回家。他是无家可回的,周家还得定在这时候上安床。他晃着步子往南大街上去,找了烧饼铺子吃了几块烧饼一碗白粥。吃得七八分饱,又去金银铺劈面儿的柳树背面猫着,瞧上苏一一阵子。下晌还是各处闲逛,到了日暮时分才往家里回。

老伴计点头,“你自个儿想得明白就成,我们外人不知内幕,道不出一二来。”

苏一转过甚,“大娘非得扭这个苦瓜,为何?你家安良是个出息的,娶我如许儿的,您不委曲么?”

西边儿云霞淡淡,在他屋前打了块亮影儿,移到屋顶后消了踪迹。他躲进东边儿屋里不出来,躺在床上翘着腿儿绕脚尖儿,嘴里哼哼些黄梅小调,唱甚么《谁料皇榜中状元》。正哼得努力儿,门板扣扣几声闷响,传来周大娘的声音,“太公,歇下了么?”

他也是有脾气的人,内心头不免活力,却总叫周大娘那句“孩子不懂事儿,太公您别往内心去”给灭了火气。他又想,人家丧事当头,不好去搅和了,泯自个儿的知己,遂都悄悄受下。孩子不懂事是孩子的不是,他若与人家孩子计算个子丑寅卯来,就是他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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