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苏太公和苏一摆下吃的,周大娘就要归去。半脚踏出了门框子,又转头叫一一,“搁阵子我过来,大娘有话跟你说。”
苏一瞧她的脸,灯光下明着一半儿,眼神儿却在她爷爷苏太公那一处――两人递了个眼色。她晃了晃眸子应下,内心忖着应是刚才在窗外听到的事。这事儿还含混着,天然要说的。周大娘中意她,总想要她做儿媳,这心机还没了呢。瞧这景象,应是她和苏太公合计好了,前后当说客。
苏一低头喝粥,慢咽下去,“人家心气儿高,瞧不上我做媳妇儿,说我没皮没脸赖着他。贬损了一通,又说我是打小没娘管的,野着到大的。我平生没甚么听不得的,也就听不得人说我没爹教没娘管。爷爷和大娘想拉拢我和他,那是瞎子打蚊子,白搭力量。你们当我们是两小无猜混吵混闹玩儿一样,却不是,我与周家那兄妹俩,是骨子里的两看相厌,就不是一道儿上的。”
周大娘抿声儿,袍子搁在手内心捻了捻,像是豁出去了普通,瞧向苏一,“有些话大娘说出来,你别怪大娘。大了不说,镰刀湾地界上,有几个十七八还未嫁人的女人?到现在,上门向太公来提亲的有几个?一个也没有。因着甚么?一一你不焦急,你爷爷焦急,我是跟着上火。这世道难,没爹没娘的,端庄人家都不想娶。总有那一套事理,怕是没教养的,娶妻得娶贤不是?你又惯是会舞刀弄枪的,人都惧着你。大娘是看着你长大的,晓得你的品性,不高看也不虚捧。嫁给安良,有我给你撑着腰,总比嫁去别处服侍刻薄老婆婆要强很多。受了委曲,转头撑腰的娘家也没有,如何生受?眼下这是你最好的门路,你如何不懂大娘的一片苦心?安良他不肯意,又岂能做主?他不过跟我嘴硬两句,到头来还是听我的。你听大娘的话,别拖成了老女人。到时候,叫你爷爷的脸面往那边摆呢?”
周大娘把袍子掖在腿上,“我也就直说了,一一你和我们安良的事,是大娘的主张。和你爷爷筹议了,他也同意,就想定下。安良本年二十,你也老迈不小十七了,办了费心。依大娘的意义,最迟不拖过腊月。过了年,开春咱就是一家人。”
“归了也就是个酸秀才。”周大娘不是不高傲,家里出了只金公鸡,也许还能飞上枝头变作金凤凰,谁家不摆谱?然她不在苏一面前起架子,还想扫尾捎上她。嫁谁不是过日子,嫁到她周家最是齐备。有好日子,一块儿过。
苏一沿桌边坐下,晓得周大娘这话说得实诚。她男人死得早,孀妇赋闲的没有靠头。家里穷极卖了屋子,得亏苏一爹娘搭了把手,给了三间小屋住着。常日里也见不得她艰巨,多少帮衬些。用苏一爹的话,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眼看着她一家跳白水河去。这事不好,丧知己。
苏一往他碗里夹腌菜,等着他先出声。不过听他清了下嗓眼儿,就已经开了腔,“如何又跟安良磨牙吵吵?”
苏一深知周安良的性子,怼他是平常事,他不敢出来当着面儿计算。打从小他就是担不起事的人,只能公开里耍嘴皮子威风。之于评头论足,都是一套儿一套儿的。后因满腹文识,骂起人来时比碎嘴的妇人还刻毒些。这类人阴贱,打残了也不成惜。但苏一懒很多与他叫真,一院儿里长大的,她与周大娘还交着好,总要给她几分薄面。
周大娘隐在院里夜色中,苏一转头瞧苏太公。他坐桌边儿,正歪头细心扣着烟斗。烟斗里有干灰,顺着桌腿儿簌簌完工粉末子。扣洁净了,又拾了巾子去擦,擦得杆儿锃亮。
苏一转过甚,“大娘非得扭这个苦瓜,为何?你家安良是个出息的,娶我如许儿的,您不委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