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又是一揖:“先生固然放心。医者父母,我断断不会因为先生说出真相就迁怒先生的。都中名医,何尝没有来看过,不过是开些承平方儿,人参肉桂的吃了几斤下去,还是一年年的不好。我度量着,再这么下去,她一定活得过二十岁呢!每次看她病得那样儿,不但她本身难受,长辈们心疼,就是我们见了,内心也难过。”说着泪都要下来了。
听了这话,贾环只觉不信,甚么私事要这大早晨急仓促的过来,只怕是非奸即盗罢。贾瑞为人鄙陋,他的话,十停里也只好信一两停罢了。
房门前垂着厚厚的棉帘,紫鹃正端着茶盘子出来,和门外的小丫头们叮嘱话儿呢,见他兴冲冲的来了,忙一手打起帘子,笑道:“你快出来罢,他们都在里头呢。”贾环冲她笑了笑,叮咛婆子们把东西放在廊下。众婆子依言散了。
贾环看着她姣好的脸颊,不觉悲从中来,直想抱住她大哭一场,又想本身冷静的悲伤一会儿,终究甚么也没多说,只是扯了扯嘴角,笑道:“看这天上快下雪了。”
探春凑过来瞧了瞧,道:“是水仙。这花儿倒是真不坏,香气也雅。”
那贾瑞道:“来寻琏二哥有些私事,环哥儿你还小,大人的事不要问。”
那张先生闻言转过身来,笑着拱手道:“不知您有何见教?”
又顽笑一阵,贾母那边传饭了,世人便往贾母那边去。宝钗因告别,世人又留说“等吃过饭去”,宝钗只说“我妈本日没过来呢,这会子想必等着我家去用饭”,是以去了。到了贾母处,黛玉又引着贾母看水仙,贾母夸了一句好,因而又赶着挑了一株好的奉与贾母。一时吃过饭,贾母倦了,便只留了宝玉黛玉解闷,命三春姊妹等各自回房去不提。
内里人团团坐了一屋子,迎探惜三姊妹围着桌子坐着,身上穿戴新做的缎籽棉袄,宝钗站在她们身边,正凝神看着桌上的一瓶梅花,宝玉黛玉独坐在炕上说话儿。那梅花是一枝横逸斜出的红梅枝,姿势动听,刚好迎春头上也戴了一枝花儿,亦是红梅,相互辉映,煞是适宜。
黛玉的眼睛黑亮而沉默,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儿,欲言又止,也昂首望了望天气,见天上云似结絮,有点儿压压的,也道:“也到时候了,我们归去罢。如果下了雪,倒好叫她们堆雪人,等云儿来了,好往院子里扑雪人儿去。”
那贾瑞似是非常孔殷,见他不言语,便叫道:“环哥儿,哥哥先走了。”他如许情状,更加叫贾环必定了心中的猜想。但贾瑞毕竟是贾代儒的孙子,总不好劈面给他一个丢脸,可如果听任不管,又不免生出些丑事。是以拿定了主张,笑道:“瑞大哥留步,现在也晚了,各处的门都要上锁,再留下来不免不便。这个时候,琏二哥哥也该歇了,你去了也见不着他。何如明日再来的好?我叫个丫头畴昔说一声儿。”
当下无话可叙。依贾政的意义,原是春季就要打发了贾环往金陵去的,不料又叫些琐事绊住了,考虑到时已寒冬,眼看着年节将至,小儿子年纪尚小,这时候分开父母更不好,一片爱子之心切切,便留他下来过了年再走。贾环得了这个空儿,每日里只拥炉读书,或与丫环们谈笑解闷,或与姊妹们下棋玩耍,欢愉非常。
这一日,因着前几日王夫人略染小疾,现在得愈,宝玉便说要去庙里还愿,一早出门会了秦钟,往家庙里去了。贾环也遁辞出去,带了桐叶并一个新来的名叫寄英的小厮出门。
贾环没甚么精力的承诺着,随她出来了。
贾环先伸脱手去摸了摸被子底下,感受暖融融的,又捻了捻被子,也是疏松柔嫩,动手重暖,便知丫头们没有偷懒,用前已将被子几次的晒过掸过。又看黛玉,穿戴牙红色风毛立领小袄儿,翠绿棉线裙子,脸颊多了些赤色,看着气色尚可,便笑道:“这一冬不要抱病就好了。”黛玉道:“谁又是找着抱病的不成。”便向他道:“这些日子你的文章我也看了,进益不小,再过上两年,我就看不懂你的学业了。”贾环道:“姐姐何必过谦。”黛玉摇了点头。这时,探春笑道:“又躲到那边去了,显见得你们才是姐姐弟弟,我们都是外人呢。”说得世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