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准收刀，交叉别在腰后，登马车寻摸值钱的金银金饰。“呀，不愧是长安来的。”他抽出一面锦布，将好玩意儿尽数敛去，揣在怀中鼓鼓囊囊。
霍临风顷刻低笑，禁不住普通。弯刀无错，毕竟使的是一双端庄弯刀，可前头还要缀个酸词“玉面”，实在有自吹自擂之嫌。
笑骂声入耳，遥遥一窥，帐中赌局正酣，叫号子的将士在喊“开大开小”。
霍临风叫人戳中间思，烦道：“话恁稠，干你的活儿。”
骁卫面面相觑，胜算几无，情急之下终究想起来……
霍临风循着望去，远远的，杜铮藏匿背面，骇得颤栗不断。这白痴！他暗骂，却做好飞身拯救的筹办。未料，那小财神乐陶陶地说：“大人莫慌，我累啦！目前放你一马，来日走顿时任，有缘再见！”说罢扬长而去。
直到一串名号开端，才是娘胎出来后的大名，他暗忖，江湖人都这般虚张阵容？像他霍家男儿，两军对峙出战，自报名姓便可震慑蛮贼，才不需甚么铁面寒剑霍惊海、俊脸神剑霍临风。
冷桑山间，风风景候无一不诱人，那西乾岭中，又添一份人间的油盐炊火。青石板是润的，瞧着冷，三两垂髫小儿立那儿玩耍，便和缓了。长河淌过，乌木船冽水波，岸边几家妇人浣衣谈笑，那摇橹的翁子听一耳朵跟着笑了。
临走，远处矮丛窸窣叫他一顿。
霍临风终至城南，虎帐在此，挂着旗，旗布蒙一层黑垢腻子。虎帐内，草木蛮生无人除，兵器架歪着，彼苍白日不见一兵一卒练习。
杜铮蹲在死人间，补来的水没喝，全用来净面了。他偷偷望一眼，主子抿着唇奋力挖土，不痛快呢。“少爷，我晓得的。”他低声嘟囔，“这和屠城一样，小处，一条条性命，死得冤枉，大处，是为长远计，是时势所迫。”
十七年了，那滴血由红变黑，涂了“小儿”后的名字。
霍临风仍静观，快速，旁枝落下一只雀，灰羽豆子眼，衔着条青虫。可把他忙的，垂眸观兵匪之风吹草动，扭脸瞧灰雀之细细吃虫，如此几次间，骁卫只余三人。
他被救下那年，突厥人屠了全部村庄，只留些年青人掳归去奴役。性命说来最为贵重，但偶然候，实在比草芥还轻贱。
杜铮愣住：“这些骁卫？”
绿叶纷扬，陆准掺杂此中添一道碧色，弯刀快得现出弧形光影。行阵已破，骁卫军濒溃，唰的一声，深豆青的官服齐腰堵截，白贴里浸成红贴里，这一骁卫叫陆准弯刀剖腹，连惊叫声儿都憋在嘴里。
“算你三人好命。”陆准的湖蓝外袍溅了斑斑血迹，好似开了点点红梅，“我呢，喘口气，这工夫叫你们想想临终遗言。”
帐中一人惨叫，手臂已皮开肉绽，赌桌，骰盅被生生劈裂，两枚骰子上盖着一柄竹骨折扇。世人仓惶奔出，除却四方空空，偶有一阵清风。
二十名骁卫仍处这方六合，却也别了这片六合。
他兀自嘲笑，用丹田锁了声气，蜗居叶间悠然观战。
霍临风牵缰，远远瞥见西乾岭的城门，砖瓦古朴。他交战数载，此番权当修身养性，先探一探，这“江湖”的渺渺真容。
霍临风悄悄“嗯”一声，抽出决明剑，斩除一片杂草，挽袖亲身挖土。二十骁卫，他有救，朝廷疑他忌他，他断不会用这一队人马，然，到底是命，愿入土为安早度循环。
霍临风未置可否，从承担里拽出一件柔嫩里衣，浸了水，塞给杜铮：“给他们净净面。”
册页翻开，那张素馨小笺静躺着，霍临风拈起，微动唇，念了笺上小字。雨夜，赠小儿，他指腹粉饰住背面，松开，也只见一点晕开的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