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寺人年纪不过八九岁，长得齐头整脸的，大脑门子，个儿不高，沏起茶来真像那么回事儿。锦书看着他盖碗、茶海的一通揉捏，心想这些得了势的寺人过得怪津润的，如何享用如何来，顶得上大半个主子了。“谙达这儿挺好的，这工夫茶真不错。”锦书接过茶盏闻了闻，又品了品，笑道，“今后我可常来叨扰的，谙达别嫌烦才好。”
常四辩这话头子像是没意义，也就不追着塞人了。朝耳房里喊了一声，他手底下的寺人捧了个册子上来，身后跟了七八个四执库寺人，一人托了一件上用的行头，翻开册子念佛一样的诵道，“绒草面线缨苍龙教子正珠珠朝冠一顶、黄直径地纳纱夹袍一件、石青直径地纱金龙褂一件、斋戒牌一面、东珠朝珠一串、束金镶珠虎魄四块瓦方祭带一挂、石青缎夹里皂靴一双，四执事交。”
锦书笑道，“恰是他，前头在掖庭经常聚在一起，厥后各处上了差事就不得见了。他这会儿在哪个值上？”
锦书又喜又悲，也不知如何应才好，明显是直撞进内内心来的好动静，却恍忽又有些难过，只得强自笑着说，“主子不会骑马，怕丢丑呢！”
锦书提着承担进木影壁，承担里鼓鼓囊囊的，是两套要归库的冠服。
常四扔下水桶跟了出来，锦书看了一圈，三四个寺人忙着点库清算，便问常四道，“常谙达，东西交给谁？”
锦书摆手道，“那可使不得，向来也没有如许的端方。主子使唤主子，叫人晓得也欠都雅相。”
这时长满寿出去打千儿，回禀道，“主子，太子爷求见。”
这还是拿万岁的荣宠说事儿，锦书听惯了也不当回事，又抿了口茶笑道，“我之前也学过服侍茶，当时候在掖庭里，没有整电影，用的满是高碎，到底不及这个入味儿。谙达那里得的好孩子，可儿疼的，这么点儿小，手上工夫不赖。”
本来给天子尚衣的常四现在算是升了差使，到四执库管穿戴档了。锦书进门他正从井里打水，瞥见她笑着号召，“锦姑姑送龙袍入库？”
常四连续哟了好几声，“瞧这话说的！您常来，那是看得起我，是我常四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福星来了往外哄，那不是活打了嘴？我就是个榆木的脑袋，也不会这么没眼色不是！”
常四一揣摩，“您说的是张贵喜？是太皇太后二所殿侍膳处的？”
得胜一听，立马撂了手里的茶壶，像模像样的给锦书打千儿叩首，“主子得胜，给姑姑存候啦。”
四执库属外务府管，里头的门类划得很详确，分拨处、织补处、熨烫处、收纳处，一处套着一处，各有各的合作。单说天子的龙袍，就够人说上三天三夜的，工艺讲求到了令人咋舌的境地，三十个最精美的绣工不断的忙活，一年只能织成一件。前头说过，内造的东西不怕费工费料，宫里有效不尽的绫罗绸缎，不消放着也是糟蹋，尽管放开了使，往好了使。
尚衣的差事和四执库常有来往，四执库在苍穹宝殿后的乾东五所里，是专门服侍天子冠袍带履的处所。
锦书脑筋里哄的一下炸了，僵立在那边，一时回不过神来了。
锦书叫那副好嗓子吓了一跳，验服寺人和常四讪讪一笑，常四说，“唬着您了？这是端方，每样入库都要大声的喊，叫各处都晓得有东西出去了。万岁爷的行头满是顶顶贵重，顶顶要紧的，出入都得有账可查，少了一样就得脑袋。”又笑道，“才来的，别忙归去，坐会子吧！转头我把万岁爷斋戒要换的东西给您过过目，再打发人送养心殿去。”
“您太客气了，我可没干甚么，如何叫托我的福呢！”锦书脚下也没停，直进了收纳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