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欠身站起来,“万岁爷说得是,坐久了背上寒浸浸的。臣妾先辞职了,万岁爷也早些回宫去吧!”
天子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不再说话,临溪亭廊下挂着两只带节对缝的京笼,笼里各养了一只五彩小鹦鹉,俄然哼哼哈哈地唱起了一段《清闲津》,鸟声鸟气,谛听还真有那么点意义。天子跟着打起拍节,听完了一段笑道:“这鸟养得不错。”
顺子道:“主子先前听路谙达说,年下两广总督敬献了一对上品的蓝靛颏,会学黎鸟叫,还会学蝈蝈学纺织娘,学甚么像甚么,主子让人拿来给万岁爷瞧瞧?”
天子想起了那种鸟,小时候敦敬皇贵妃送过他一只。可惜厥后他随皇考入军中,不知太后养的白猫如何翻开了鸟笼子,那只蓝靛颌就进了猫肚子里。他是以难过了好一阵子,没过几天皇贵妃也薨了,打当时候起他就再也不养蓝靛颏了。
顺子诺诺称是,边走边暗笑,万岁爷嘴上短长,连人家的下处都探听清楚了。锦书时来运转,公然有福之人不消愁。先是太子爷挂念,现在连万岁爷都上了心,这一来二去的,将来必定有出息。临时非论内心受不受用,好歹日子过得去。不必整天看主子神采,动不动罚跪吃藤条,这也就够了。
天子立足张望半晌,复往南去。南面有个矩形的大水池,一座汉白玉石桥高出在池子上,桥上建了座临溪亭,天子每趟来逛园子就爱往那儿去。池子里有锦鲤,是各宫太妃嫔们放生的,养在里头非论多久都不准捕。那些老鱼日渐多起来,春日里逢着好气候就浮上来晒太阳,笃悠悠,慢吞吞,就和人上了年纪一样,绕着大钱似的浮萍一圈一圈地游。老鱼经历丰富,它们晓得哪儿风水最好,老是占着先机。碰上有人洒食儿,就一窝蜂地来抢,抢完了吃够了,仍旧摇着巴该干吗干吗,剩下些年青的,摸不着门道没吃上的,还傻张着嘴探出水面来。
天子脸上模糊有些笑意,携了皇后的手到游廊边上的条凳上坐下,只道:“才到皇祖母那边请了安,看天气好就到园子里来逛逛。”皇后的手有些发冷,看着气色倒还不错,天子道:“昨儿传闻你咳嗽又犯了,眼下如何样了?”
天子倚着桥雕栏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又调转视野瞥顺子。顺子是还没长开的小子,傻愣愣地也盯着池子里瞧,俄然发明天子收回了身子,赶紧敛神站好,加着谨慎问:“万岁爷,主子让园里人备些茶点过来吧!”
顺子躬身道:“回万岁爷的话,主子十岁进宫,头里在乾东五所当差,十二岁拨到慈宁宫去的,在慈宁宫当了四年的差。”
至于太子,真是个叫人操碎心的!他全然不明白道理,内心如何想就如何做,对锦书一时是撂不下的。昨儿偷偷摸摸瞧她去,自发得天衣无缝,可这宫闱当中何尝藏得住事?他前脚跨进西三所,后脚就有人来回她。如果由得他们去,只怕今后不好清算。唯今之计只要让太子快些立妃,娶了媳妇或者就好了。
天子说不消,扶着围栏问:“你进慈宁宫当差几年了?”
慈宁宫花圃向来不是个温馨的处所,天子只出了一会儿神,廊庑那头一个身影款款而来。一身佛青的银鼠袍子,头上戴朝阳九凤钿,耳上一对水头极足的翡翠耳坠,照得半边脸都是绿油油的。天子定睛一看,本来是皇后。
天子背手看池子里,新收回来的荷叶才冒头,叶子卷成细细的一节,看着像根芽。
天子闲庭信步,走得不急不慢。顺子在边上打着伞一起尾随,渐至揽胜门,进了园子,满目标松柏梧桐,郁郁葱葱。园里花草树木养护得好,很多古木是前朝留下来的,至今也不知有了多少个年初。春季新芽建议来,愈发高壮矗立,亭亭如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