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让她逗得不由微微一笑,说:“你明晓得端方,却恰美意信口开河,旁人闻声了多不好。”画珠道:“你又不是旁人。”琳琅说:“你说得惯了,有人没人也顺嘴说出来,岂不肇事?”画珠笑道:“你呀,诸葛武侯平生惟谨慎。”
琳琅听他说得直白,不再接口,直望着那琉璃瓦上浮起的金光。梁九功道:“我夙来感觉你是有福分的人,现在如何反倒和这福分过不去了?”
琳琅捧了茶出来,天子正换了衣裳用膳,因着气候暑热,那大大小小十余品菜肴羹汤,也不过略略动了几样便搁下筷子。顺手接了茶,见是滚烫的白贡菊茶,顺手便又撂在桌子上,只说:“换凉的来。”
琳琅道:“谙达的话,我更加不懂了。”她本穿了一身淡青纱衣,乌黑的辫子却只用青色绒线系了,此时说着话,手里却将那辫梢上青色的绒线捻着,脸上微微有些窘态的洇红。梁九功听她如是说,倒不好再一径诘问,只得罢了。
琳琅“嗯”了一声,问:“你想去?”
琳琅犹未答话,梁九功已经道:“万岁爷刚进了晚膳,只怕凉的伤胃。”又道:“李太医在外头候旨,请万岁爷示下。”
她一句接一句地说着,琳琅只感觉那声音离本身很远,飘零浮动着,倏忽又很近,近得直像是在耳下吵嚷。天却更加高了,只感觉那月光冰寒,像是并刀的尖口,刺啦啦就将人剪开来。全然听不见画珠在说甚么,只见她嘴唇翕动,自顾自说得欢畅。四周都是风,冷冷地扑在身上,直吹得衣角扬起,身子却在风里微微地发着抖。画珠嘈嘈切切说了好久,方感觉她神采有异,一握了她的手,失声道:“你这是如何了,手如许冰冷?”说了两遍,琳琅方才回过神来似的,嘴角微微颤抖,只道:“这风好冷。”
画珠道:“听梁谙达那口气,不像是想从御前的人里挑,约莫是从东西六宫里拣吧。”琳琅听她如许说,停了针线悄悄隧道:“好久不见,芸初也不知如何样了。”画珠道:“依我说,服侍宜主子也不算是顶好的差事,宜主子固然得宠,为人却短长。”琳琅只道:“画珠,你如何又忘了,又群情起主子,看叫旁人闻声。”画珠伸一伸舌头:“归正我只在你面前说,也无妨事。”又道:“我瞧宜主子固然圣眷正浓,但面前也及不上成主子。这连续几天,万岁爷不都是翻她的牌子?今儿传闻又是。万岁爷的心机真叫人难以揣摩。”
梁九功道:“你聪明聪明,常日里莫非还不明白?”
琳琅手里本折了一枝桂花,不知不觉间放手那花就落在了青砖地上。画珠道:“她到底是老子娘有头脸,虽没放过实任,到底有爵位在那边,荣主子又帮衬着。万岁爷赐婚,那可真是天大的面子,明珠大人固然是朝中大臣,但她嫁畴昔,只怕也不敢等闲骄易了她这位指婚而娶的儿媳。琳琅,这回你可和芸初真成了一家人。”
琳琅举头望去,只见天上一轮圆月,衬着薄薄几缕淡云,那月色光寒,照在地上如水轻泻。只见月光下乾清宫的殿宇琉璃华瓦,粼粼如淌水银。廊前皆是新贡的桂花树,植在巨缸当中,丹桂初蕊,香远袭人,月色下树影婆娑,勾画如画。那晚风薄寒,却吹得人微微一凛。此情此景模糊仿佛梦里见过。窗下的竹影摇摆,丹桂暗香透入窗屉。本身移了笔墨,转头望向阶下的人影含笑……中秋夜,十四寒韵联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琳琅手中并未停,道:“摆布是无事,绣着消磨光阴也好。”
梁九功退下来后,又想了一想,往直房里去寻琳琅。直房里宫女寺人们皆在闲坐,琳琅见他递个眼色,只得出来。梁九功引她走到廊下,方问:“万岁爷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