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愕失措:“主子不敢。”仓促间抬起眼来,天子渐渐放了手,细细地打量了半晌,说:“好罢,算你不是用心。”
琳琅“嗯”了一声,不自发喃喃:“才过了八月节,又是重阳节了……”画珠道:“这日子过得真是快,一眨眼的工夫,可就要入冬了。”替她掖好被角,说:“今儿芸初出宫,我去送她。她传闻你病着,也非常挂念,只可惜不能和你见上一面,还叫我带了这个给你。”琳琅看时,原是一枝珠钗,恰是芸初平常用的,明白她的情意,心中不由一酸。画珠道:“你也别悲伤了,总有一日能见着的,她但是嫁去了你们家呢。”
含笑说出这句话,嘴角却在微微颤抖,眼里的热泪强忍着,直忍得内心翻江倒海。他那脸上的神采叫她不敢看,大太太屋里丫头的那句嘲笑在耳边反响:“她算哪门子的格格,籍没入官的罪臣孤女罢了。”
她轻声道:“谢万岁爷垂询,主子已经大好了。”天子见她还跪着,便说:“起来吧。”她谢了恩站起来,那身上穿戴是七成新的紫色江绸夹衣,内里套着绛色长比甲,腰身那边却空落落的,几近叫人感觉不盈一握,像是秋风里的花,临风欲折。
天子一面接了茶,一面对梁九功道:“你出去瞧瞧,雨下得如何样了。”梁九功承诺着去了,天子手里的茶一口没吃,却顺手撂在那炕几上了。那几上本有一盏小巧小巧的西洋自鸣钟表,琳琅只听那钟声嘀嗒嘀嗒地走着。殿里一时静下来,模糊闻声内里的雨声沙沙。
琳琅病了十余日,只是不退热。宫女病了按例只能去外药房取药来吃,那一付付的方剂吃下去,并无转机。画珠当差去了,剩了她独个昏昏沉沉地睡在屋里,展转反侧,人便似失了魂一样恍恍忽惚。只听那风扑在窗子上,窗扇格格地轻响。
鹅毛大雪精密如扯絮,无声无息地落着。喉中的刺痛一向延到胸口,像是有人拿剪子从口中一向剖到心窝里,一起撕心裂肺地剧痛……
“大哥哥大喜,可惜我明日就要去应选,见不着新嫂嫂了。”
她不敢胡乱开口,只问:“大爷,还写么?”
安徽巡抚相赠的十八锭上用烟墨,鹅黄匣子盛了,十指纤纤拈起一块,素手重移,取下砚盖。是新墨,磨得不得法,沙沙刮着砚堂。他目光却只凝伫在那墨上,不言不语,仿佛人亦像是那块徽墨,一分一分一毫一毫地消磨。浓黑乌亮的墨汁垂垂在砚堂中洇开。
画珠的声音在唤她:“琳琅……起来喝点粥吧……”
内里是鄙人雪么……
像还是极小的时候,家里住着。奶妈带了本身在炕上玩,母亲在上首炕上执了针黹,偶尔抬开端来瞧本身一眼,暖和地笑一笑,唤她的乳名:“琳琅,如何又戳那窗纸?”窗纸是棉纸,又密又厚,糊得严严实实不通风。指头点上去软软的,微有韧劲,以是喜好不轻不重地戳着,一不谨慎捅破了,乌溜溜的眼睛便对着那小洞往外瞧……
十月里下了头一场雪,虽只是雪珠子,但屋瓦上皆是一层乌黑,地下的金砖地也让雪垂垂掩住,斑白斑斓。暖阁里已经笼了地炕,琳琅从内里出来,只见得热气夹着那龙涎香的暗香,往脸上一扑,倒是暖洋洋的一室如春。天子只穿了家常的宝蓝倭缎团福袍子,坐在御案之前看折子。
满城风雨近重阳,玄月里连续下了数场雨,这日雨仍如千丝万线,织成精密的水帘,由天至地覆盖万物,乾清宫的殿宇也在雨意苍茫里显得格外寂然。天子下朝返来,方换了衣裳,梁九功想起一事来,道:“要请万岁爷示下,琳琅久病不愈,是不是按端方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