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嫔听着胡涂,道:“我可闹不懂了,既然给了她位份,如何反说是撂下了。”安嫔倒是想起来便感觉内心痛快,只哧地一笑,道:“说是给了承诺位份,这些日子来,一次也没翻过她的牌子,可不是撂下了?”又道:“也怪她本来行事浮滑,太后总瞧她不入眼,不甚喜好她。”
琳琅瞧见那帕子,心下已自惊惧,道:“这帕子虽是琳琅的,琳琅并没有让她私相通报给任何人。至于这连环,琳琅更是从未见过此物。琳琅虽笨拙,却断不会冲犯宫规,请万岁爷明鉴。”抬起眼来望着他,天子只觉她眸子吵嘴清楚,清冽如水,直如能瞥见民气底去,心头暴躁之意稍稍平复,淡然道:“你且起来发言,其中启事,待将那宫女鞠问明白,自会清楚。”顿了顿方道:“朕亦晓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梁九功微微一愣,旋即道:“是。”又道:“宫门已经下匙了,主子明天就去外务府传万岁爷的恩旨。”见琳琅仍旧怔怔地跪在本地,便低声道:“卫承诺,皇上的恩旨,该当谢恩。”她此时方似回过神来,木然磕下头去:“琳琅谢皇上隆恩。”规端方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视野所及,只是他一角明黄色的袍角拂在杌子上,杌上鹿皮靴穿缀米珠与珊瑚珠,万字不到头的花腔,取万寿无疆的吉利口彩。万字不到头……一个个的扭花,直叫人感觉微微眼晕,不能再看。
她只是跪在那边,天子瞧着她,像是向来不熟谙她普通,又像底子不是在瞧她,仿佛只是想从她身上瞧见别的甚么,那目光里竟似是沉湎的痛苦,夹着奇特的哀伤。她知是瞒不过,但总归是结束了,统统都结束了。他八岁御极,十六岁肃除权臣,弱冠之龄出兵平叛,不过七八年间,三藩几近荡平――她如何瞒得过他,她亦不能瞒他――心中只剩了最后的苦楚。他是圣君,叫这身份拘住了,他便不会苛待她,亦不会苛待纳兰。她终归是瞒不过,他终归是知悉了统统。他开初的问话,她竟未能发觉其间的奥妙,但只几句问话,他便知悉了来龙去脉,他向来如此,以睿智临朝,臣工俱服,何况她如许渺弱的女子。
那宫女笑道:“就不知是谁替主子出了这口恶气?”安嫔笑道:“凭她是谁,归正这会子大师都痛快,且又牵涉不到我们,不像前次扳指的事,叫我们无端端替人背黑锅。今儿提起来我还感觉憋屈,都是那丫头害的!”又渐渐一笑:“现在可好了,总算叫那丫头落下了,等过几日万岁爷出宫去了巩华,那才喝采戏在背面。”
她也赶紧跪下去,大家都是大气也不敢出,殿中只是一片死寂。只听那只大银盘落在地上,“嗡嗡嗡……”响着,愈转愈慢,渐响渐低,毕竟无声无息,悄悄地在她的足边。她悄悄捡起那只银盘,却不想一只手斜刺里过来握住她手腕,那腕上覆着明黄团福暗纹袖,她只感觉身子一轻,不由自主站起来。目光低垂,只望着他腰际的明黄色佩带、金圆版嵌珊瑚、月白吩、金嵌松石套襁、珐琅鞘刀、燧、平金绣荷包……荷包流苏上坠着藐小精美的银铃……他却迫得她不得不抬开端来,他直直望着她,眼中似是无波无浪的安静,最深处却闪过转眼即逝的痛苦:“你不过仗着朕喜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