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不由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是琳琅,口气不觉淡淡的:“她能出甚么事?小小一个承诺,竟轰动了太皇太后打发你赶来。”
天子一起上都是沉默不语,直至下了暖轿,梁九功上前一步,低声道:“万岁爷,主子求万岁爷——有甚么话,尽管打发主子出来传。”天子不睬他,径直进了垂华门。梁九功亦步亦趋地紧紧相随,连声要求:“万岁爷,万岁爷,祖宗立下的端方,圣驾忌讳。您到了这院子里,卫主子晓得,也就明白您的情意了。”见天子并不断步,心中叫苦不迭。数名太医、敬事房的总管并些寺人宫女,早就迎出来了,黑压压跪了一地。见天子行动短促已踏下台阶,敬事房总管魏长安只得磕了一个头,硬着头皮道:“万岁爷,祖宗家法,您这会子不能出来。”
苏茉尔道:“太皇太后望安,皇上贤明果毅,必不至如此。”
梁九功说完,偷觑天子的神采,苍茫的夜色里看不清楚,只一双眼里,似燃着两簇阴暗火苗,在暗夜里也似有火星飞溅开来。梁九功在御前当差已很丰年初,却从未见过天子有如许的神采,内心打个颤抖。过了半晌,方闻声天子似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来:“起驾。”一世人簇拥了天子的暖轿,径直往西六宫去。
至都城城外九门已闭,御前侍卫总管出示关防,命启匙开了城门,扈驾的骁骑营、前锋营大队人马此时方才赶到,簇拥了御驾快马驰入九城。只闻蹄声隆隆,响声雷动,天子心下倒是一片空缺。眼际万家灯火如天上群星,劈面而至,贩子间正在仓猝地关防宵禁,只闻沿街商肆皆是“扑扑”关门上铺板的声音。那马驰骋甚疾,一晃而过,远远瞥见禁城的红墙矗立,已经能够见着神武门城楼上敞亮的灯火。
世人目瞪口呆,半晌才轰然一声喝采如雷。
一径绿云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愔愔只是下帘钩。
天子的御弓,弓身以朱漆缠金线,以白犀为角,弦施上用明胶,弹韧柔紧。此弓有十五引力,比平常弓箭要略重。天子接过梁九功递上的白翎羽箭,搭在弓上,将弓开满如一轮圆月,缓缓对准鹄心。世人屏住呼吸,只见天子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发觉的嘲笑,倒是转眼即逝,世人目光皆望在箭簇之上,亦无人曾留意。弓弦“嘣”的一声,天子一箭已经脱弦射出。
锦样韶华水样流,鲛珠迸落更难收。病余常是怯梳头。
苏茉尔沉默无语。太皇太后声音里却不由透出几分微凉之意:“顺治十四年,董鄂氏所出皇四子,福临竟称‘朕之第一子也’,未己短命,竟追封和硕荣亲王。”
天子早就跪下去,沉默低首不语。苏茉尔悄声道:“太皇太后,您就饶过他这遭吧。皇上也是一时焦急,方才没想得非常全面,您多少给他留些颜面。”太皇太后长长叹了口气:“行事怎能如许草率?如果让言官们晓得,递个折子上来,我看你如何才好善罢甘休。”
便在此时,忽远远见着一骑,自侧门直入,遥遥瞥见御驾的九曲黄柄大伞,顿时的人赶紧勒马滚下鞍鞯,一口气奔过来,丈许开外方跪下行见驾的大礼,气吁吁隧道:“主子给万岁爷存候。”天子方认出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侍卫总管杜顺池,时价正月,气候酷寒,竟然是满头大汗,想是从都城一骑疾走至此。天子心下不由一沉,问:“太皇太后万福金安?”杜顺池答:“太皇太后圣躬安。”天子这才不觉松了口气,却听那杜顺池道:“太皇太后打发主子来禀报万岁爷,卫主子出事了。”
那串佛珠夙来为太皇太后随身之物,天子心下感激,接在手中又行了礼:“谢皇祖母。”道:“夜深了,请皇祖母早些安设。”太皇太后晓得他此时恨不得胁生双翼,点点头道:“你去吧,也要早些歇着,保重自个儿的身子,也就是孝敬我这个皇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