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软软的一团黑发,悄悄地浮在掌内心,仿佛一点玄色的光,投到内心去,泛着无声无息黑的影。他将手又攥得紧些,只是发丝轻软,还是恍若无物。
早晨天子去处太皇太后存候,正巧太后亦在慈宁宫里。见着天子,太后不免有些不安闲,天子倒还是施礼如仪:“给太后存候。”太皇太后笑道:“你额娘正惦记取你呢,传闻你今儿晚膳进得不香,我说必是昨儿打马跑返来累着了,以是懒怠用饭。”天子道:“谢太后惦记。”太皇太后又道:“快坐下来,我们祖孙三个,好好说会子话。”
碧落也劝道:“主子这模样若让万岁爷晓得,只怕内心愈发难过。就为着万岁爷,主子也要珍惜本身才是。”
梁九功想了想,答:“回万岁爷的话,卫主子身子衰弱,主子瞧她倒像有很多话想交代主子,只是没有说出来。”
正不解时,忽听炕上的琳琅低低地嗟叹了一声,忙俯近身子,低声唤道:“主子,是要甚么?”琳琅倒是在痛苦的昏倒里,毫无认识地又嗟叹了一声,大颗的眼泪却顺着眼角直渗到鬓角中去。那宫女手中一条手巾,半晌工夫一向替她拭汗拭泪,早浸得湿透了,心下不幸,轻声道:“主子,万岁爷瞧主子来了。端方不让出去,这会子他在内里呢。”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道:“晋她的位份,给她脸面,赏她东西,能汲引的我都汲引了。只是这件事情,也怨不得她悲伤。”苏茉尔道:“总得叫人劝劝她才好。再不然,干脆让万岁爷去瞧瞧她,您只装个不晓得就是了。”太皇太后又沉默了半晌,道:“如果玄烨想见她,谁拦得住?”苏茉尔道:“主子可不懂了。”太皇太后道:“玄烨这孩子是你瞧着长大的,他的性子你莫非不晓得?将她一撂这么些日子,闻声出事,才发疯一样赶返来,这中间必定有我们不晓得的原因。不管这原因是甚么,他现在是‘近乡情怯’,只怕等闲不会去见她。”
锦秋道:“万岁爷打发主子过来,说这里人少,怕失了照顾。”琳琅闻声她提及天子,身子不由微微一颤,问:“万岁爷返来了?”锦秋道:“万岁爷昨儿早晨返来的,一返来就来瞧主子,还在外头院子里站了好一阵工夫呢。”说到这里,想起一事,便走到门口处,双掌悄悄一击,唤进小寺人来,道:“去回禀万岁爷,就说主子已经醒了。”碧落又将佛珠取了过来:“主子您瞧,这是太皇太后赏的。太皇太后说了,要主子您好生养着,不要胡思乱想,佛祖必会保佑您呢。”
太皇太后当下便对苏茉尔道:“你去瞧瞧琳琅,就说是太后的恩旨,晋她为常在。叫她好生养着,等大好了,再向太后谢恩吧。”
魏长安重重磕了一个头,道:“万岁爷,主子不敢。您这会子如果出来,太后非要了主子的脑袋不成。只求万岁爷饶主子一条狗命。”天子正眼瞧也不瞧他,举起一脚便向魏长安胸口重重踹出,只踹得他闷哼一声,向后重重跌倒,后脑勺磕在那阶沿上,暗红的血缓缓往下淌,淋淋漓漓的一脖子,半晌挣扎爬不起来。余下的人早吓得呆了。天子举手便去排闼,梁九功吓得魂飞魄散,抢上来抱住天子的腿:“万岁爷,万岁爷,主子求您替卫主子想想――主子求万岁爷三思,这会子坏了端方事小,如果叫人晓得,不更拿卫主子作筏子?”他情急之下说得露骨直白,天子一怔,手终究缓缓垂下来。梁九功低声道:“万岁爷有甚么话,让主子出来传就是了。”
她回到慈宁宫中,夜已深了。一面打发太皇太后卸妆,一面将琳琅的景象讲了,道:“我瞧那孩子是悲伤过分,如许下去只怕熬不住。”太皇太后道:“现在我们能做的都做了,还能如何样呢?”苏茉尔道:“今儿我一出来,只打了个寒噤,就想起那年荣亲王短命,您打发我去瞧董鄂皇贵妃时的景象来。”太皇太后沉默半晌,道:“你是说――”苏茉尔道:“像与不像都不打紧,只是董鄂皇贵妃当年,可就为着荣亲王的事悲伤过分,先帝爷又是为着董鄂皇贵妃……您瞧瞧现在万岁爷那模样,如果这琳琅有个三长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