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莺从没干过这般违逆的事,越站腿越颤抖,却死也不肯离了房门。院里站着的几个婆子小厮因为她是女人的人,又顶着给女人办差的名,倒也不好真脱手,只好暂将她围着,倒似防她逃了普通。待得林老爷进院,世人低头施礼,让开两旁。林老爷走到门前,低头看着已躲到门边跪着的小丫头:“是女人让你来的?”云莺吓得都不晓得回话了,只顾点头。林老爷也不计算,挥退了下人,自排闼而入。
他退了两步,跌坐在椅中,目中泪如泉涌。手中绢扇失落在案上,也得空理睬,亡妻之痛,别女之伤,蓦地间,一起击中了他……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悲伤处*1……蒙胧泪眼中,不由又看向女儿常坐之处,画中女孩儿那大大的笑容几近立时填满了他的视野,一对笑眼弯弯,去了扇子,这画中的小人儿倒更象是在作揖――对着他笑嘻嘻地作着长揖……他看着面前的笑容,垂垂感觉,心中也没有那么痛了……
他拈须看了又看,忍不住伸脱手去取那绢扇。一则这绢扇上也似描有丹青,让他叹其精美之余,不免想再探究竟;二则,这女孩儿笑眯眯的模样,咳咳,让他想起女儿往昔向他讨要礼品时的模样……他本觉得那扇子也是缀定的,却不想一取,就拿了出来。
门帘轻响,有人走了出去,林老爷回身看时,倒是孙姨娘,他怔怔地看着她施礼,也忘了应她,倒是孙姨娘又唤了一声,他方叹了口气,道:“烟霞,她们,都走了……”话中似有不堪稀嘘之意。
扇面的轻绢上,描着一幅工笔: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儿,正指着墙上的一幅字,一旁的美人榻上斜靠着一名妇人,手中虽持着书,却面带浅笑地望向另一边的两人……泪水刹时漫过双眼,他几近哽咽出声,这是,这是,他耳中几近能闻声女儿稚嫩的声音在问:“君子是谁?”……然后,然后,空室里仿佛又传出了夫人的轻笑声。
孙姨娘观其神采,不便明劝,想起来意,笑道:“老爷且别在这儿站着了,且去内书房里看看罢,女人房里的云莺这会子正那边添乱呢,谁也不让进,说是内里放了女人给老爷您的一件宝贝,女人叮咛的,只让老爷出来呢……”
垂柳万条丝,春来织分袂。(戴叔伦 《堤上柳》)
“噢~,另有这等事情”林老爷听得与女儿有关,倒也起了兴趣,“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嘴上这般说着,人倒是立马往内书房走去。
他渐渐踱到案边,凝目细看时,是一屏画,画中春光光辉,一个胖胖的女孩儿正笑眯眯地在扑蝶。这个,应当是画吧,女孩那扁圆扁圆的脸,以及那笑得只得两弯墨线的眼――他不由伸手触了触,的确是画的,另有她身后的柳枝花叶,均中笔墨之作。但是,这又不但仅是画,在女孩儿脸上,缀了个小小圆圆的鼻子,发上的花饰,也是一朵真花――真的绢花……那短胖的身上,也缀着一身衣裳――中衣、外裳,自他指尖层层的滑开。并且,小衣裳的腰带上乃至还挂着一件玉佩――他不由拿起来摸了摸。广大的袖口伸出一双画中人的小手,竟握着一把真的圆绢扇,扇下逼真的绢花瓣上,停着……就算停着吧,一只彩蝶。他蹙着眉,伸头向屏后看了看,确认了下画中女孩儿的另一侧并没有自屏的那一面伸出来――都说绘画要画的惟妙惟肖,此画,嗯,画?虽说人物是非胖瘦平衡,却画里画外,融为一体,倒真真让人一时莫辩真伪。
王嬷嬷看了看她的气色,“这大半天的折腾下来,也怪累人的,女人歇会儿罢。”说着带着世人出了舱,自有月梅出去奉侍黛玉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