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知来的是袭人,只是这般造作……扯了扯嘴角,她淡淡地看着。她不出声,上面的丫头们也不好出声,月梅瞋目瞪了半晌,狠狠地回身回了里屋。
鹦哥那里晓得黛玉是在防微杜渐,只当是早间宝玉主仆二人的行动触怒了黛玉,她本身也是贾府的下人,自不好分辩甚么,虽听黛玉说的在理,却也暗叹这位女人脾气有点大,端方有些严,今后怕是不好服侍……幸亏女人这些话还是当着她的面说的,想来也还未将她当作外人。正思忖呢,就听黛玉唤她,她忙收敛心神承诺了,就听黛玉道:“论理儿,你是老太太指给我的人,这名字,我也不便随便改的……”鹦哥忙谦道:“老太太即将我指给了女人,今后就是女人的人了,莫说名字了,就是人……”黛玉悄悄一笑,止住她道:“快别这么说,你即到了我这儿,今后我们就是一伙儿的了……只是你这名字,老太太叫叫倒也无妨,可你年事又较我大,又是我今后要依重的……,不如,我给你另起一个,叫,紫鹃,如何?你若情愿,一会儿我就去与老太太说,可好?”鹦哥哪有不允的,且又听黛玉说得极知心,更无异意。
黛玉本说夙起时候充沛,好与父亲写信,叙一叙离家思父之念,表一表初进贾府之见,未曾想横插此事,占了很多工夫,她这一日也不知会怎生安排,初来乍到的,总要跟着些外祖母,因而赶着余下的一点时候草草地先报了个安然。才搁了笔,就听着宝玉并三春在院子里说话,鹦哥上来回说:“老太太起了,女人可要清算清算往老太太那儿去存候?”黛玉对镜整了整妆容,带着鹦哥出了门。
她说话声线不高,腔调圆润,言谈又极风雅,一起说着又一起赔着笑,本是极和蔼极殷勤的感受,何如黛玉只垂眸牵着嘴角淡淡地笑,并不接她的话:她实在没见过这般明知越礼却仍这么理直气壮的下人,就连最顽的润妍,最受她慎重的奶娘,都断断不会做出这类没端方的事来,这往好了说,是一颗内心只装着自家的主子,往坏了说,不过是借着主子的名来张显本身的贤德,又是一个假呆实精的丫头罢,只是这戏做得长远,又是用在老太太最宝贝的人身上,先是湘云,现在是宝玉,怪道连贾母都赞她待主子的那份知心实意地呆劲儿,只可惜,这般模样,她可瞧不上。
黛玉才打扮罢,正捧着盏暖手茶,边踱着步打量着屋子里林林总总的安排,边等着润妍磨墨,就听得窗外人声絮絮,间或夹着“宝玉”二字,黛玉心下笑叹:晓得的呢,说是宝玉起床了,不晓得的呢,怕只当是甚么了不得的宝贝出世了呢。
待墨好纸展,黛玉提笔方写了几个字,就听门前有小丫头喊道:“宝二爷来了……”声还式微呢,黛玉已见宝玉转过了屏风,笑立在了她面前,“我听她们说mm起来了,过来看看mm,mm起得这般早,但是住得不惯,夜里没睡好?”
宝玉看了看一屋子的丫头,笑着张嘴刚要说甚么,就听一声唤,“哎,我的二爷呀,……”黛玉听得这声唤得蹊跷,哑然回顾,就见一个十来岁的丫头赶进房来,口中尤念着:“你纵是再急,也该将衣服穿和缓了再出门呀……”说时抬目睹黛玉坐在案边,忙上前来见礼,“不晓得林女人起来了,我逾礼了,这里给女人赔个不是。我是给宝二爷送衣服来的。”那厢宝玉已笑着:“就只是过道门子,又不出这院儿,那里就这般金贵了。”那丫头早不待黛玉开口,已起家向宝玉抱怨道:“就算不谅解我们这些下人,也该顾着自个儿的身子,这若要冻出病来,老太太、太太又要担忧了……”说着已将手里的褂子快手快脚地给宝玉穿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