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贾夫子现形记
黛玉理清了思路,纲举目张,就此定下了相处之法,心神安宁,一夜好眠。次日随父拜师开课,绝无半点多余行动。因她深知,若论表达情意,说话是最笨拙的体例,与纤细处见真知,方是上乘之选。因而自退学始,到处持礼殷勤,刻刻言语恭敬,无端毫不旷课,即便偶尔身材抱恙,也是带病对峙。初时贾夫子也没有甚么表示,只是每日当真开课讲学。黛玉心中,却有计算,此番形象,虽与目标相去还远,但也毫分歧于本来贾夫子感觉的“非常省力,恰好养病”一说了。待到黛玉开笔破题,略做些诗书文章之时,更是将贾夫子批改过的功课细细收了,各按内容裱订成册,封面上恭恭敬敬地拿小篆写了:“师尊贾公课训集录弟子黛玉敬收”,下附题目与册数。
黛玉哪有不去之理。逐起家清算仪容。王嬷嬷听着是外人,虽是外祖母家的管事,但也是男客,遣了两个婆子去头里看着,免得冲撞了。待黛玉吃过药,略歇了歇,由王嬷嬷亲身陪着,带了个小丫头,再踏蘅芳阁。
黛玉想到冲动处,蹙眉捧心,咬着绢子来往不断踱步。几个大丫头们劝了几次晚膳,也听不出来。当时母亲仍活着,闻声丫头们回报黛玉如此焦炙不安,就抱了她走去处父亲讨情。只说玉儿还小,再晚个一年半载得开蒙也可。吓得黛玉连说不消,心说这时退回夫子,不是将这奸雄白白获咎了么。因而称道只是因要见新夫子了,不知其脾气如何,有些严峻。父亲见她如此故意,也感欣喜,将她抱于膝头,略略说了说贾雨村的事迹。本来父亲眼里的贾雨村,形象甚为杰出:前科的进士,学问是极好的;与之扳谈,也是言之有物,有理有节;虽是位被革了职的知府(此处贾雨村的内容,均从脂批石头记),但细究启事,倒是恃才侮上,获咎了官长。想来读书人,饱有才学者,鲜有不持才傲物的,此乃小过,瑕不掩玉也。
只是,最傲岸的人,常常有着最寒微的苦衷。他所企求的,怕是别人对其存有最竭诚的敬佩与尊敬。以是他才会对甄府里的娇杏如此念念不忘吧。即如此,且让她也来尝尝,看看能不能搏得夫子一个心软。他既然被脂砚斋评为“第一不忘情”之人。那么只要一个刹时的打动,就能得奸雄一世相护,如此合算的买卖,如何不拼?
前事叙毕,再回目前。
贾夫子考较了黛玉过往的功课,发觉虽是两月未见,黛玉却未有稍怠,不但旧课复习得非常精熟,还备了点新书,因而甚感对劲。再看两个伴读,虽是痴顽之资,却也略有进步,知是黛玉督导有方。更是连连点头。可贵表扬了黛玉几句,黛玉早已起家侧立,一时听了教诲。称谢不已。
未过量久,母亲就得急病。黛玉原知与贾夫子的师徒缘份,只得一年不足。固然又开端忧心母亲的病症,但想到终是在这之前搞定了贾夫子,也算是放下了大石。只要在父亲保举贾夫子之时,再向父亲提示一二,贾夫子这桩公案,就能临时做个告结束。
待得课散,师徒两人均对劲而归。
黛玉听得父言,最上心的,便是那句持才傲物。再三思考,才在内心,略略定了个稿子:细细想来,凡于贾夫子流浪时帮过他的人,都没得过他回报,更有甚者,还会过后侵犯。如此行动之人,却又对一个女子偶然回眸的倾慕,报以一段良缘。究其本心,怕就在一个“傲”字上了。他本但愿本身是“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抬头看”。即如此,那明月何时落过灰尘?是以,统统提示过他出身的人与事,他都是不喜的,如那葫芦案里的门子。凡是带点怜悯心的帮忙,他都是不会予以回报的,因他感觉,他已支出他的庄严,如甄士隐。更有那挟恩求报的,了局更惨,如贾府,在被抄时,被他反戈一击(八十回内无此文,但合适贾夫子的脾气)。待她们林家,哎,如果贾雨村尚存了一点香火之情,在黛玉随贾琏扶灵返乡、入京之际,与他一起同业的那段光阴里,以他的油滑经历,又怎会对黛玉的艰险处境一无所知,可他却一星半点也没有提示黛玉一句。――偶然沉默,也是一种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