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把嘴巴瘪成个向下弯的新月儿，蹙了眉看向妫柳。妫柳嘻嘻笑笑，接着道：“女人你想，宝二爷那性子那行事，碰上老爷那性子那行事，这场打是不是如何也跑不了的？此之谓定命也！像史大女人那样老想着跑去奉告老太太、太太，搬救兵甚么的，都不是正道。觉得如许就能免过这场血光之灾，实在太天真想得太浅了些。
这家里闹得这般地步，多浑虫倒是寸毛不见。你道为何？倒是他一早听得链二奶奶打上家去了这话，就心下大慌，没了主张。既内心发慌，便要喝酒。越喝越慌，越慌越喝，值他嫡妻被卖去私窑的时候，他正酣醉在地不知今夕何夕哩。待得月余后有人在背面廊下的渠里见着他尸首，指头上还系着个酒葫芦的绳儿，倒也算有始有终。
两人要分开时，金钏儿俄然问晴雯道：“你那兄嫂，可如何样呢？”
冲进屋子，目睹着贾琏腰上的荷包同裹发的头巾连同一只袜子还散落在炕间地上。凤姐气得胸口起伏，只狠狠盯着多女人，咬了牙令一句：“砸！”早有一帮粗使婆子上来拿了大木棒子横扫竖捣一通，多女人目睹着拦不住，心下一横骂道：“甚么主子奶奶！彼苍白日地跑到人屋里来又砸又闹的，让老太太太太们都来看看，真是没有做主子的活路了！”边骂边扯了嗓子嚎啕大哭。
辛嬷嬷淡淡道：“那倒不是。女人可见太小小孩儿们？都说‘六月天，小孩面’，就是如此了。欢畅的时候，是满心的欢畅。一朵花儿一根草儿甚或草丛里捉来只虫子，都能玩上大半天。这个时候若谁劈手夺了去，那真要哭个天昏地暗了。你若不睬会他，过个半日，他就烦了，自弃了一旁再想不起来的。这时候你若硬要拿他跟前逗趣，说不得一把给你扔了！
又闲话两句，外头事情多，才去了。待她走了，凤姐对平儿道：“平常总说他们家佳耦一对儿都是天聋地哑的，今儿说到宝玉，她话倒多了。我还真不信这宝玉就真的是块天生的宝玉了？连个他最看不上的‘死鱼眼子’妈妈都待他另眼相看些儿！”
辛嬷嬷手里不断，悄悄笑了声道：“宝二爷嚒……就是个孩子吧。”
凤姐点点头，深思一刻，才又问：“白家？金钏儿？”
凤姐听了心头大定，笑道：“我也说呢。那晴雯现在在哪儿住着呢？”
黛玉摇点头，伸手牵着辛嬷嬷衣衿道：“不想睡，嬷嬷陪我说说话吧。”
凤姐把贾琏那荷包拈起来摔她脸上：“娼妇！这是甚么？！你还说嘴来！”
凤姐看她一眼，那小丫头从速跪下，低了头直抖。凤姐冷哼一声道：“把你方才的话给我说明白了，我若听得有理，还让人赏你。如果胡言乱语，就让人眼跟前拖出去打死了算！”小丫头吓得一颤，几近要哭出来，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不晓得的……方、方才他们说、说……说琏二爷在多、多女人那边，被、被人锁、锁在里头……小子们讨、讨赏……多女人儿……光、光了身子站、站窗口骂……旁、旁的我……我也没听……听清了……”
晴雯不解，转头看她，金钏儿又道：“你那嫂子实在可爱，现在在里头嚼我舌头想坏我名声，我却不是个挨踩不吭声儿的性子。”
晴雯叹道：“这世上活着，谁还真的管着谁来？我又是个甚么人物儿了！唉，大家作孽大家还吧……”说了昂首冲金钏儿笑笑，顾自去了。
黛玉把句“凡有难过，必是强求”放在心间嘴里衡量数遍，化成一声长叹。
黛玉从听她开端说话到现在，也已不知叹了多少声，听了这话，又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