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本也没心机对付他,却不知贾兰早把他当了另一个“探听志向”的典范,三两句话就把话头引了畴昔。他又说一通如何难做的话,恰是到了宝玉的内内心。连连道:“兰儿你这话再对没有的!恰是无事可做的不幸处。偏外头人看不明白,还当我们如何呢。”
宝玉听了便不好再多话,只能眼看着世人又约着走了。
我又看外头那些后辈们,嗐!也没见几个发愤高远的。细细探看着,总有七八成是因了所欲从无所缺,生不来阿谁斗志血性。另有因优渥日子过惯了,吃不得苦,天然也下不得力量。另有两个也有一试之心的,只是大师族里,一举一动牵涉甚大,如果作出一副昂扬的样儿却未能得甚么成果,反倒成了圈子里的笑话。如此一来,倒歇了心机。
直至这一日尽了,黛玉也没去怡红院一趟。晚间辛嬷嬷便问起来,黛玉想了想道:“嬷嬷不是同我说过,‘这一日十二个时候,欢畅的时候多些,不欢畅的时候就少些’?我也不知如何的,见了宝玉三两句总要起龃龉,就是口上不争,也多有闲气。现在想来又是何必?干脆少见他,还大师欢畅些儿。”
贾兰苦笑:“有理又有何用?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欲何为。要我说一通家国天下的话,我也能说得,倒是哄人的。因我内心实在不晓得甚么家国天下的事情。”
贾兰又道:“我这些日子,特往师兄弟里混去,旁敲侧击以言相探,才发觉,凭我生在府里,就失了大半的发愤先机了。”
黛玉点头:“我晓得兰儿如何能长成现在这性子了,倒是因有这么个娘亲。嫂子你若一早立心要兰儿求个功名、显耀门庭的,以兰儿的资质,只怕现在也很能了局一试,说不得就能仿了甘罗十二岁拜相呢。”
紫鹃从镜子里看黛玉一眼,笑着道:“提及袭人,我们很该去贺她一贺呢。前日太太做主,把她的名字从老太太那边除了去,另给老太太挑了人。又从太太份例里每月匀出一吊钱二两银子来给她,还说今后凡是周姨娘、赵姨娘有的,就有袭人的。女人说,可不是该贺?”
贾兰想起宝玉是府里头一个“无事忙”,心道真是问错人了。宝玉那边却翻开了话匣子:“我们又不消忧心衣食,好好的日子过着,偏要做甚么发奋图强,不是好笑?此人生当中,最可贵重的莫非不是光阴光阴?恰该及时行乐才不孤负了流年!若同那些俗人普通,满心都是来日荣光,倒把当下放弃了,这来日可真如他意想的来日?多数是没有的,世人却只把如许的白痴当作榜样了!更别提那些,嘴上仁义品德,实则拿了贤人书做个拍门砖,用心靠那几句话图谋繁华之徒,我说他们乃是禄蠹,再对没有的!尸位素餐者还是好的,为非作歹的大有人在。那边头肮脏,我想一想都感觉恶心难过了,还如何能同他们为伍?!”
贾兰见他慌了神,内心嘿嘿一笑,便趁机辞了出来了。一起走着一起还想:“公然我等膏粱纨袴也很不好当的,不过是平凡人样儿,只因多了可操摆的财帛仆人,生把一点子爱好厌憎都放大了数倍。因着此处无益可图,更有大波别有用心者劝诱借力,若没点子清楚脑筋,还真是轻易让人拐了去。”却不知是不是天下纨绔的心声了。
黛玉亦点头道:“如许才好,既要发愤,天然要问及本心。你才几岁年纪,见地过多少事情,那里就说得上这些了。”
贾兰笑着往里去换了身衣裳出来,才道:“拿两样东西给姑姑们,干脆先送畴昔,也少爬回山。”
妫柳道:“哥儿如许凡事直问本心,不就是‘志于道’?道心既起,怎能说无志?”